可命運從未善待過這個女孩。
十三歲那年的秋收時節,黃素蘭夫婦天沒亮就去地裡幹活,把姐妹倆留在家裡。清晨喬潇潇就發現妹妹小微燙,還有些不對勁兒的紅,可剛開口就被以為想出去玩耍偷懶的黃素蘭厲聲呵斥:“小小年紀就學會偷奸耍滑!”吓得她再不敢多說。
等到午後,糯糯已經燒得像塊火炭。喬潇潇用涼毛巾敷了半天也不見好,跌跌撞撞跑去鄰居家求救,卻發現家家戶戶都去秋收了。她咬咬牙,抱起妹妹就往村衛生所跑。
可還是太遲了。
當黃素蘭夫婦趕到時,糯糯因高燒損傷了大腦,再也說不出話來。
當把一切錯都歸在她身上的黃素蘭猩紅的雙眼裹挾着滔天恨意掃來時,喬潇潇瘦弱的身軀猛地一顫,她的後背死死抵着斑駁的土牆,指甲在牆皮上刮出幾道白痕。整整一天的驚恐與奔波早已耗盡了這個十三歲女孩的全部力氣,她連呼吸都變得破碎不堪,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滾落,她想辯解,想求饒,可喉嚨裡卻像塞了團浸透冰水的棉花,連嗚咽都發不出來。
命運的皮鞭又一次抽在這個女孩身上。
那些拳腳相向的日子,像陰魂不散的噩夢重新降臨。更可怕的是,整個村子都将“掃把星”的烙印深深烙在她單薄的脊背上,仿佛誰靠近她,就會沾染上不幸的詛咒。
喬潇潇是那麼敏感懂事,小心翼翼,她總是第一個到教室,把黑闆擦得锃亮;路過田埂時,會悄悄幫老人扛起沉重的柴捆。
可即便這樣,村裡人見到她仍像避開瘟神般繞道而行。放學路上,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長得能蓋住整個村口的石闆路。
漸漸地,她學會了在清晨無人的井台打水,學會了對着斑駁的牆壁自言自語。
有時候蹲在河邊洗衣服,她會突然停下,望着水中倒影發呆,那張過早褪去稚氣的臉上,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蒼涼。
後來,喬潇潇懂了,原來在這世上,有些人生來就是罪人,連呼吸都是錯。
她也認命了。
楚心柔在窗前伫立良久,直到眼底的潮意漸漸褪去。她驅車來到三中,想看看那個女孩是否适應了新環境。可剛到校門口,有認識的老師詫異地問:“學校還有四天才開學呢,您怎麼來了?”
還有四天才開學,所以,喬潇潇說的去學校周邊看看,并不是上學麼?
楚心柔怔在原地。人生地不熟的,那孩子能去哪兒?
喬潇潇無法心安理得地待在楚心柔寬敞明亮的房子裡,高中生活的未知像塊巨石壓在她心頭,驅使她迫切地想要自食其力。就像從前那樣,找份零工,靠自己的雙手活下去。
然而走遍大半個城區,被一家家店鋪婉拒後,喬潇潇才明白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城裡的規矩和村裡截然不同,那些老闆隻要瞥見她稚氣未脫的臉龐,不等她開口就擺手搖頭。她甚至願意把工錢壓到最低,說自己什麼髒活累活都能幹,可換來的永遠是一句“未成年我們不收”。
夕陽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孤獨地映在柏油路上。
楚心柔最後是在公園的一角找到喬潇潇的。
正值暑假尾聲,公園裡舉辦着熱鬧的嘉年華。彩色的氣球在暮色中飄蕩,棉花糖的甜香混着爆米花的奶油味彌漫在空氣裡。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年輕的父母牽着孩子,情侶們十指相扣,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而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楚心柔看見了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
喬潇潇拖着一個大大的蛇皮袋子,她踮着腳尖,半個身子探進垃圾桶裡,麻杆一樣的手臂在污穢中翻找着什麼,最後,她掏出一個易拉罐,踩癟後,扔進了袋子裡,她始終都很小心翼翼,當有人靠近時,喬潇潇就像受驚的麻雀般猛地縮回手,低頭站在一旁,等嬉鬧的人群走遠才敢繼續。
楚心柔一眨不眨地看着喬潇潇。
看着女孩彎腰時露出的一截後頸,那裡還留着未消的淤青;
看着她每撿滿十個瓶子就要停下來揉一揉勒得發紅的手指;
看着她在聞到爆米花香氣時,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楚心柔都看見了,看的眼眶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