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18年夏燭從來沒有做過夢。
但如果此時此刻不是身在夢中世界,她也想不出其他什麼解釋了。
因為一切都顯得太不合理,荒唐離奇。
腳下是無邊靜水,人卻可立于水面之上如履平地,周圍實在太過安靜,她甚至一度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即使在水面上行走也絲毫激不起漣漪。
死寂釀成一種莫名的孤獨感慢慢爬上她的腳面,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在這裡孤身一人呆了千年萬年之久,久到沒有勇氣張開嘴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即使無法感知環境的溫度,空虛也讓血液凝結冷飕飕地傳遍四肢百骸。
正想做點什麼,也許應該跑起來,地面水鏡一般的邊緣開始虛化,如同正在消融的冰雪,透出底下潛伏一冬的綠色。
消融的範圍越來越大,露出的部分顔色加深漸變成墨綠再慢慢順滑地聳出暗夜裡高插入雲的群山,山脈蜿蜒成型最終連接天地,夏燭屏息凝神看着眼前的變化,
忽然一顆拖尾的流星從群山上方沖出,速度之快眨眼之間幾乎沖撞在她身上。
來不及反應躲閃夏燭隻能下意識擡起手臂擋在臉前,一陣煙花綻開的聲音之後,一切歸于平靜她并沒有等來意料中的疼痛。
再次睜開眼睛,原本剛剛建構的青山不見,重新隐沒在一片寂白之中,整個空間再次恢複渾圓完整。
那顆流星消失不見,什麼痕迹也不曾留下。
這是什麼地方,夏燭記不起前因後果,也沒有關于自己的任何認知,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判斷告訴她這是在夢裡。
為什麼?
她隻能發出這個疑問。
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是她。
僅此而已,她的大腦思維無法再做任何運轉。
電光火石間遠處響起一陣轟鳴,像是夏季暴雨前的悶雷,或者表演即将開始時的鼓點。
心跳好像和鼓點契合上了,胸腔悶響,她豎起耳朵試圖追尋聲音的來源。可那些聲音雜亂無章,辨别不出具體的方向,更應該說是四面八方。
轟鳴聲迅速靠攏集中,夾帶着鼓角争鳴和震天喊殺。
所在場景瞬息從流星墜空移動到遠古戰場,毫無邏輯的變化,夏燭确定自己身陷羅浮蕉鹿。
聲音越來越大,近在咫尺讓人心驚,将士呐喊吐出的濁氣仿佛就吹在耳邊,可是四下仍舊空無一物。忽然一把沾血長矛從胸前穿過,随之身邊出現成百上千穿着藤甲獸皮的士兵嘶吼着跑過,煙塵憑空在水面上四起,旌旗在頭頂的腥風中飄搖。
所有的一切如同蜃氣結樓風一吹又全都消散,連同刺穿夏燭的長矛一起無影無蹤。
隻有胸口的位置沒有任何傷口卻仍在隐隐幻痛。
變換的場景無根無據也不知道有什麼意味暗示,夏燭雲山霧罩卻也不想費心去猜測,也許隻是記憶閃回根本沒有什麼含義。
過載的耳朵仍在寂靜裡轟鳴,她隻能微微彎着腰喘着氣,太陽穴突突直跳。
正在她覺得夢境到此為止的時候,一隻小手扯住了她的衣角。
夏燭茫然地與身邊憑空出現的小孩對上了視線。
他一雙眼睛長得十分漂亮,看上去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你怎麼了?”小孩關切地詢問,聲音還很稚嫩卻清亮好聽,稍稍撫慰了一下她的耳朵。
“你沒事吧。”他見夏燭沒有反應看上去遲鈍又呆愣,眉心皺了起來,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隻不過這次的詢問聽起來有些僵硬,似乎是不想讓自己的關心顯得太過刻意或者急切。
夏燭下意識想擡手撫平小孩的眉結,告訴他我沒事,不要總是皺着眉頭,多顯老。
可是一伸手就愣住了,她不知道這個“總是”從何而來。
“2号,過來。”
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打斷了夏燭的疑惑。
擡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奇怪男人就站十步開外,隻是面容不知為何模糊不清。
他朝小孩招了招手。
“好吧。”男孩有些不滿,但還是松開了夏燭的衣服。
“我走了。”他說,被叫做2号的小孩遲疑着朝夏燭垂落在側的手使勁捏了一把,疼得讓她懷疑兩人是否曾經有什麼過節,小孩趁她現在腦子轉不過彎于是伺機報複。
“再見。”
2号朝着白袍男人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向她道别,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過,甚至充滿哀怨。
那副模樣實在可憐,夏燭也跟着悲傷起來。
“别忘了回來。”
小孩又說。
回來?回哪裡?
他看夏燭的眼神,就好像她曾經狠狠抛下他一樣。
真是奇怪。
奇怪的夢,奇怪的人。
再次捂住胸口的位置,這個含糊離奇的夢實在令她喘不過氣。
擡頭的時候,男人和小孩都已經不見。
又是這樣,夏燭喪氣地蹲了下去,這個夢怎麼還不結束。
她将頭埋在雙膝之間,眼見腳下的水面又變成了豔麗的橘色,無奈擡頭,面前的景象又變了。
一輪巨大的紅日正在不遠處緩緩落下,将整個空間都浸染出绯色。
從夏燭的腳下往前,水面逐漸褪出黃土,黃土之上又漸漸長出一片金黃麥穗,殘陽烘烤,甚至能聞到麥香。
麥田中間,紅日之下,一個老人背對着她。
老人身上的藍色布衣有些發白,開襟在風中鼓起,露在外面的皮膚幹枯斑駁,就像一棵不再發芽的老樹,深深紮進黃土裡。
他交疊在身後的手裡攥着旱煙袋,此刻正微微仰着頭,在麥風裡靜靜注視着那輪落日。
紅日熱熱地蒸着夏燭的皮膚和眼眶,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句“天上人間兩渺茫,好把唏噓答上蒼”。
她想起來自己是誰了,想起關于自己的一切。
“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