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成拳為自己蓄力,大聲對着老人的背影喊道。
“爺爺!”
然後夏燭跑了起來,朝着那片麥田,那輪落日。
明明不遠的距離,可是好像再怎麼努力也難以抵達,老人始終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站在那些搖晃的麥子裡,他輕輕地擺着頭,手裡的煙杆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大腿。
夏燭聽到他有些幹啞的聲音從天邊飄來。
聽到他唱起:“青山那個綠水哎—”
“多好看——”
“高粱那個紅來哎——”
“豆花香——”
她還在拼命地跑,喉嚨幹澀嗆出鏽味也還要繼續跑下去,望着老人的背影她隻能在心裡祈求他再等等。
不要走。
再等等她。
不要留她一個人。
可是腳下的黃土地就像脫離器械的傳送帶,夏燭開始在原地掙紮,老人也像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一般仍然背對着,用一雙幹癟的手撫過麥尖,溫暖的夕陽照着他,也照着夏燭。
“滿擔那個谷子哎——”
“堆滿倉——”
“爺爺!”
地面塌陷崩解,身後的流水追了上來,她失去着力點腳下一滑,跌進無邊的水池中。
水即将漫過頭頂的時候夏燭看見爺爺終于轉了過來,他堆起層層疊疊皺紋像麥浪一樣的臉上綻開無比幸福的笑,他開裂的嘴唇一張一合。
“小燭。”
是她的名字。
紅日融化流進水裡,夏燭感到周身溫暖,如同一個大雁飛過,炊煙袅袅的午後。
“正态分布三個标準差概率必須背到條件反射。”
睜開眼睛,面前的草稿紙上一串歪歪斜斜的筆記,斷墨的中性筆還握在手裡,耳邊是數學老師的再三強調。
夏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着并且有史以來第一次做夢了,而且還是在争分奪秒的高補班課堂上。
夢中的内容睜眼後就忘一幹二淨。
老師還在講,某道送分題型在去年的高考中笑裡藏刀讓全省平均得分率隻有百分之四十三,夏燭的手指微微顫抖,她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重新拿起筆的手還是止不住地痙攣。
好在下課鈴聲适時響起,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斷然不會拖堂。
她收拾好東西,從桌空裡摸出自己的直闆手機,塞進外套口袋,再穿起來離開教室。
今天難得是個好天氣,太陽暖烘烘地照在身上,走廊上有些擁擠,同學們都急着去食堂吃飯。僅靠一天三頓熱乎飯菜推動冬日裡的校園生活,
吵吵嚷嚷實在有些擁擠,夏燭站在走廊上往樓下的食堂一看,更是黑壓壓一片,她幹脆算好時間錯峰去吃飯,想着于是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這個硬邦邦直挺挺武能砸核桃文能接收話費短信的手機是鎮上的移動公司搞充值活動贈送的,通話功能幾乎是擺設,因為根本沒有人會聯系她,平時隻拿來定定鬧鐘,看看時間。
按亮手機,屏幕上寫着十二點零三分。
時間還早她打算去樓下綠化帶附近遊蕩一會兒,也算是接觸自然了。
跟着不緊不慢地流進人潮的縫隙,被推着下了樓,年輕的男生女生成群結隊地從她身邊擠過,前面傳來一聲驚呼,不知道誰的保溫杯灑了,在地上積起一小灘水漬。
人群因此短暫滞了幾秒很快又流動起來,夏燭踩着水漬走過,身邊的人你推我擠,她腦子一閃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夏燭習慣在人多的地方發呆,放空腦袋隻做一些下意識的事,比如反複掏出手機實際并沒有需要查看的,所以她下意識又摁亮了屏幕。
十二點零六分。
三秒後熄滅的屏幕上出現自己呆愣的臉,她突然想起到底是什麼不對勁了。
再次摁亮屏幕,除了時間,就算是直闆機也會告訴你今天的日期。
“2025年10月32日。”
32号?
夏燭停下腳步的同時四周的人群像被按下了慢速鍵,所有的吵鬧和嬉笑被拉扯變形,太陽白晃晃的沒有了溫度,裝飾品般挂在頭頂上。
她還在夢裡。
從課堂上醒來卻進入了另一個夢。
夢中夢,這種經曆對于一個從記事起就沒做過夢的人來說過于離奇,夢境竟然如此真實嗎?
在夏燭思考的期間,周遭的一切仍舊緩慢發生着,她擡起腳向前邁了一步,當鞋底完整貼住水泥地時,整個世界開始旋轉,像鏡頭長曝光後的效果,直至最後融成一片黑暗。
黑暗中辨不清方向,也無法得知四周的情況,她不敢輕舉妄動,放緩自己的呼吸,試圖捕捉任何輕微的動靜。
如果是夢的話是否可以自主結束?
現在正發生的一切似乎有無盡循環的趨勢,這讓夏燭有些不安。
雙眼慢慢适應了漆黑的環境,她察覺到腦袋旁邊有什麼東西在閃光,僵硬地轉動了一下脖子,發現閃光的是一顆懸在半空的綠色石頭,看起來像一塊翡翠。
可是翡翠不會發光,更不會懸空。
綠色的石頭發出幽幽的柔光,充滿神秘的氣息,吸引人上前細細查看,夏燭雙眼被幽綠的光芒填滿,隻覺得意識開始昏沉,後頸一陣刺痛,是一種暈厥前的征兆。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才發現這個空間内還有另外兩人的存在,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那是兩個無論怎麼看都很奇怪的人。
穿得像原始叢林中的野人,身體綠油油一片,右耳一側都挂着一顆棕色的閃閃發光的珠子,在黑暗中尤其醒目。
還有他們的表情,就算距離遠,人恍惚,夏燭也能看見兩隻企鵝一樣大張着的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正對于她的出現表示十二分震驚。
就好像她是什麼突然闖入别人領地的不速之客。
夏燭想要做個友好且“我跟你們一樣不解”的表情,但她實在沒力氣了,閉眼之前看見兩人正表情誇張地向她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