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幾個小時,也許幾分鐘,寂靜裡飄來一串歌聲,鑽進夏燭的耳朵。
“藍臉的,窦爾敦,盜禦馬……”
她幾乎是瞬間清醒。
醒後的眼睛早就适應了黑暗,藍瑩瑩的月光透過紗布窗簾灑了一地,窗台下的書桌,書桌旁的洗臉架都在黑暗裡輪廓清晰地立在各自的位置上,沒有其餘多出來的異樣。
她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也許是今天課堂上連續兩個怪夢,導緻神經有點敏感脆弱,不過這種事情她也頭一回遇到,好在夏燭處理學習以外的東西都比較遲鈍,隻要脫離出來也能正常吃喝睡覺。
盯着透光窗簾上的藍色百合印花,思緒慢慢飄忽,快要再次沉入睡眠之際,耳邊突然又響起一句歌聲。
“藍臉的,窦爾敦,盜禦馬。”
那聲音尖利刺耳又帶着狡黠的笑意,隻是吐字不清仿佛幼兒學語。
夏燭再次驚醒,她确定這次聽得一清二楚不是幻覺,更糟糕的是歌聲好像就從身下的床底傳來。
身上棉被似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她雙腳冰涼,血液似乎凝固,無法順利傳送到四肢。黑暗裡能做的隻有緊緊盯着頭頂的天花闆,盡量放平自己的呼吸,她豎起耳朵想要通過細微的動靜判斷出房間裡是否還有第二人的存在。
凝神靜聽。
一聲。
兩聲。
就在床底下,隔着一個床闆的距離,還藏着一個發出粗重喘息的人,或者别的什麼。
現下最重要的是思考該如何應對,她知道自己脆弱的木闆床,就算輕輕挪動身體也會發出刺耳的咯吱聲,所以目前隻能保持靜止不動,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裝作還沒醒。
離開房間的門就在三步之外,可是因為習慣,睡覺前夏燭總會細心鎖上門,這是從前爺爺再三強調的。鎖好的門和窗,現在看上去都沒有被破壞,床底的東西到底怎麼進來的。
手邊也沒有任何防身的工具,夏燭正想象着從床上迅速跳下再沖到門口打開門鎖逃生的可能性,一隻手猛然扒住了她頭側的床沿。
她覺得自己的呼吸停了那麼幾秒,但好在瞬間找回了理智,死死咬住口腔一側的軟肉,沒讓自己驚呼出聲。
那是一隻長滿長毛的,藍色的手。
指甲長而尖利,甲縫裡藏了暗紅色的污泥。
這種關鍵時候,夏燭居然還能分神想到阿凡達。
“嘻嘻。”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床底下伸出,它張開紅色的大嘴掩唇嬉笑起來。同樣藍色的面皮,覆了一層稀稀疏疏的棕色長毛,口巨大,掩唇之前露出一口尖利的碎牙。
它雙眼渾圓,沒有眼皮,眼白部分占據整個眼球的三分之二,同床上的夏燭對上了視線。
“窦爾敦。”藍毛怪物咧開大嘴,口齒不清,模仿着這首歌的音調。
“盜禦馬。”它猛然朝夏燭伸出利爪。
太好了,不是阿凡達,也不是人。
她邊想邊使出渾身的力氣一拳砸向藍臉怪的面門,然後迅速掀開被子跳下床去。
藍臉怪似乎沒想到夏燭會給自己一拳,它被砸得有些懵,身體扭曲地卡在地闆和床縫之間,維持着這個奇怪姿勢。
夏燭趁他還在加載中趕緊扭開門鎖,取下鉸鍊,悶頭沖向廳堂。
糟了,她邊跑邊想,廳堂大門也上了鎖。
“盜禦馬!”藍臉怪終于加載完畢從身後追了出來。
大門是用鑰匙反鎖上的,而鑰匙此時此刻還躺在卧室床上的外套裡。夏燭隻能随手抄起門邊的鐵鍬,轉身與追來的藍臉怪對峙。
瑩藍的月光下,藍臉怪就站在卧室的門邊,這回夏燭總算能看清它的全貌了。
上半身像一個擁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肥鼓的肚皮上外翻着肚臍,隻不過皮是藍色。怪物的上下身軀充滿反差,下半身隻有一條細腿,單腳獨立,腳尖反轉對着身後,看上去無比吃力地支撐着圓滾的身體。
山魈。
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想起來自己曾在書上見過。
獨足反踵,面藍身毛,笑則唇掩目,是為山魈。
夏燭緊緊握着手裡冰涼的鐵鍬,山魈倚在門邊,露出豔紅的牙龈肉,咧嘴笑着,雖然沒有嘴唇掩目,但嘴裡模仿着人類語言哼着不成調的說唱臉譜,甚是怪異。
它把自己比作了歌裡的窦爾敦。
夏燭很想沖進房間再看看手機,确認此刻到底是不是在夢裡,豁出去和怪物拼命是會醒來還是就此壯烈犧牲。
門邊的山魈可不會給她時間确認,将腰往下一塌,膝蓋一彎,一個蓄力就跳到了夏燭面前,要想夏燭原本離它少說有個四五米。
眼看山魈的爪子就朝自己揮來,她掄起鐵鍬就往妖怪頭上狠狠砸去,卻被它輕易擋了下來,夏燭意識到了就算自己平日有鍛煉身體強筋健骨,從小到大上山下河無一不會的,但和面前的藍臉妖怪相比還是有很大的體力懸殊。
山魈擋住鐵鍬的力道甚至震麻了她的手,真切的感受讓她确認自己并不是在做夢了。
“盜、禦、馬。”山魈發出尖細的聲音,将頭一歪,伸手來抓夏燭的臉。
速度快到她還來不及反應,隻是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千鈞一發,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
“啊啊啊——”山魈猛地收回雙手抱着頭尖叫起來,聲音甚至蓋過鞭炮的響動,夏燭覺得自己的耳道内部幾乎受傷。
山魈害怕爆竹。
趁着它正抱頭作痛苦狀,夏燭掀起鐵鍬給它腦袋上來了一下子,然後迅速拉開和它的距離。
鞭炮還在響,她猜測也許是村裡誰家在辦白事,那山魈一直捂着耳朵痛苦尖叫,似乎無法再忍受下去,獨腳向上猛地一跳,身體在半空縮成一個藍色的肉球然後嘭得一聲憑空消失了。
夏燭舉着鐵鍬站在原地,手掌心還有些發麻。
鞭炮聲逐漸停止,房間裡一片死寂,剛才的一切仿佛隻是幻覺,她這才感覺到害怕。
站在原地呆了片刻,然後拿着鐵鍬回到了房間,把鐵鍬倚在床頭,拿起床上的外套穿了起來,外套裡有大門的鑰匙,以防萬一今晚還有别的事發生。
然後她摸到跟鑰匙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冰冰涼涼,硌手的存在。
是那顆莫名出現的石頭。
夏燭想起山魈重複的歌詞,窦爾敦指的是它自己的話,那禦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