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後夏燭跟着人群下了樓來到工廠的院子裡。
今天是個陰天,灰雲低低地壓在頭上,整個工廠一共也隻有三棟樓房,外皮斑駁褪色有些地方已經露出牆内的磚體。走出做員工宿舍的二層小樓,女工們都步伐匆匆,再不笑語晏晏談天說地,宿舍外的天地仿佛會吸取一切豔麗色彩,連同女孩們燦爛的衣衫也全都掩蓋在統一的灰藍色工服之下。
夏燭感覺上有些難以呼吸,也許周圍的基調都是沉悶的,灰撲撲的。
她朝四周望了望,除了員工宿舍樓,工人們這會兒都陸續湧進了一座三層的大樓,樓體方而寬闊,應該就是工作的車間所在,隻是從外立面看,整個樓的窗戶都被密實的防護網遮得透不過氣,看得她更覺喉嚨堵塞。
園區正大門的旁邊,還有一棟小巧的二層小樓,顯得冷清許多,也精緻許多,牆體外還砌着瓷磚。
随着人群緩慢挪動進車間大樓,她發現整個工廠幾乎都是女生,很少看見有男工的身影。人很多,大樓的入口卻又誇張的窄小,一道鐵栅欄門拉開,入口隻許三四人并排通過,人流達到此處就形成了淤堵的趨勢。
擠在其中,能聽見身邊此起彼伏的抱怨。
“好擠啊,前面能不能走快一點。”
“真擠!在幹嘛呢!”
“熱死了,快一點!”
夏燭覺得奇怪,擠在人堆中雖然有些透不過氣,但天氣陰涼不至于很熱,可她發現一些人的腦門上都已冒出汗珠,大家推推搡搡似乎難以忍受這般悶熱。
“好熱。”
“好熱!”
“熱死了……”
剛通過大門踏上樓梯,抱怨聲越來越大,夏燭隻覺得氧氣含量驟減,甚至感覺到了頭暈目眩,人群跟着她的視角一起搖晃着。
恍惚間身邊的一切安靜了下來,樓道裡的光線實在太暗,她居然有些看不清腳下的路了,好像視力回到了現實世界,失去眼鏡的夏燭近乎失明,這種感覺讓她有些害怕。
四周的無形空氣好像凝結成了固體,黑壓壓地鑽進她的咽喉氣管,或者就像被看不見的密實泡沫層層包裹,就在快要暈倒之際,一隻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夏!你還挺快的嘛,居然在我們前面!”
是何雨嬌。
夏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上了二樓,視力已經恢複,那種透不過氣的感覺消弱了許多。何雨嬌在一旁親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念叨着食堂的人擠來擠去,今早又沒搶到肉包。
夏燭注意到她的頭上别了一個特别精緻的珍珠發夾。
然後想到自己抽屜裡的首飾盒。
二樓也是車間,但她和何雨嬌的工牌上寫着302,看樣子是在3樓。
由何雨嬌挽着,也好過自己摸索從而露出馬腳。
進入三樓的廠房,路過了噴塗上色的車間,味道刺鼻,空氣渾濁,她聽到有幾個女孩咳嗽的聲音。
流水線上排列整齊的半成品,看上去像是某種玩具娃娃。
看來這是一個玩具工廠。
何雨嬌帶着夏燭走進302的車間,車間裡清一色的藍衣女工,坐着或站着。
“坐呀小夏!咱們車間的勞模今天怎麼總是發呆走神。”何雨嬌已經在自己位置上坐好,夏燭猶豫了一下,坐在了她身邊的凳子上。
好在何雨嬌神色如常,并沒有什麼異樣。
她們面前這條生産線上的玩具娃娃已經初步成型,顔色豔麗模樣可愛,紮着兩條小辮,是個小女孩的模樣。
夏燭上手拿起一個,是棉布縫出來的,内裡似乎塞有海綿,面前有一筐亮晶晶的綴着紅色綢緞的粉色塑料蝴蝶結,還有一把熱熔膠槍。
身邊的何雨嬌已經開始工作起來,她拿起膠槍,在玩具的頭側擠出一點膠,又迅速取來一隻蝴蝶結,對準位置按了上去,用手指壓壓實然後将玩具放進腳邊的成品筐簍裡,立馬又拿起下一隻,動作熟練又麻利。
夏燭注意到娃娃的胸口上有一個小小的标簽,标簽上寫着“Giocare”不像英文,倒像意大利語,高二的時候讀過薄伽丘的《十日談》雖然是譯本,但大概知道意語的動詞似乎多以“are”結尾。
這還是一個外資工廠,她不免又聯想到口袋裡的那把寫着“王先生”的鑰匙。
找個機會,得搞清楚這把鑰匙到底是開哪個鎖的。
學着旁邊人的樣子,夏燭連接上熱熔膠槍的插線,也開始幹起活來,一隻兩隻,無限重複。
這棟樓隻有三層,她們所在的車間位于頂層,廠房的層高要比普通住房高出許多,連同窗戶所在的位置,也需要人踮起腳來才能觸碰到窗沿。
不知道是為了防什麼,這裡所有窗戶的外面都被防護網罩住,視覺上有些不透氣,灰暗的天空漏出幾線陽光再經由窗網的過篩可憐巴巴地投在機械般重複的操作台上,女孩們黏着膠絲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輕輕撥動着稀薄的陽光。
組裝車間比較安靜,偶爾會有低聲交談的聲音,不知道開工了多久,夏燭發現車裡見出現了一個同樣穿着工作服手臂上卻帶着袖章的男人。他在操作台之間來回巡走,偶爾用手裡的木棍敲擊未被迅速堆滿成品的筐,再敲敲筐籮一旁的女工手臂。
“雞爪都麻利點幹啊。”夏燭聽到男人這麼說,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