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風楓開心地仰起頭,雪開始落得很快,她的睫毛上已經沾了一些,襯得蜜色的眼睛更是明亮。
“瑞雪豐年,過個好節。”
夏燭聽到她說。
建木成了枯樹,大雪無處躲避,兩人走到半途,地上的雪已經蓋了厚厚一層,行路變得困難,來到楓林邊緣的時候,夏燭的心快從嗓子眼跳出。倒不是因為累,而是易幟的餘威還在身體裡回蕩。
好幾月了,她總是因為種種從前未曾想象的事物而産生極端的興奮,面上不顯卻隻有自己知道藏在皮膚之下的血液早就被燒得沸騰。
她極其想要找到一種語言,一個詞語來形容這種感受,但一直腦袋空空,外面的世界原來是這樣的,風雨雷電,樹葉花草,書本之中從來無法感知,從前她狹隘地認為隻要看遍足夠多的書,呆在爺爺和她的小屋裡也能認識整個世界。
風楓的辮子一晃一晃,在雪地裡蹦蹦跳跳像一隻長了綠毛的兔子,空氣冷冽,天似乎變得又高又遠,大雪正在洗去一切塵灰。夏燭埋着頭跟在風楓身後,她藏在校服衣領裡的嘴角忍不住上揚,熱氣鑽了出來糊住眼鏡,身後雪地上留下四排分開又交錯的腳印。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
半小時後,易幟結束的二人差不多快走到家了,伫立建木的雪地裡,四排延進楓樹林的腳印旁邊靜悄悄的多出了兩列新的腳印,一隻紅眼烏鴉從楓林上空掠過,叫聲回蕩之間顯得冬日更加清冷。
雪越下越大,兩人兜了滿頭雪渣尖叫着朝家裡跑,在家門口不遠的地方碰見穿着黑色雨靴發梢濡濕帶着青草味道的風眠,他提了個小桶,對着兩人展示,幾尾活魚在裡頭撲騰,雪片掉進桶裡先浮在水面然後被跳起來的小魚拍進水底融為一體。
風眠說他一共釣了五條魚,風楓争着搶奪做法的決定權,老媽喜歡紅燒的,老爸喜歡清蒸的,老哥喜歡烤的,阿燭喜歡怎麼樣的呢?而她無論哪種做法都喜歡隻好每人的都嘗一嘗啦。
大雪連着下了一天一夜,撲簌聲在屋檐和房頂上也響了一天一夜,這會兒雪停了耳邊沒有纏綿的動靜倒顯得有些不習慣,直到壁爐裡燃起火焰,火星畢剝,安心感随着上升的溫度回到身體之中。
屋内溫暖如春,歡聲和笑語凝成濃稠的楓糖漿盛進燒出建木葉紋的小瓷罐裡,有人擠在廚房準備着除夕夜的團圓飯,有人圍在客廳吵吵嚷嚷要将電視換台,門口的碎花棉簾被掀起又放下,進進出出的人們端着家裡制作的拿手好菜,随着進出的身影趁機鑽進一些細碎的雪花,掉在地墊上濕漉漉地結成一團。
也可以什麼都不用做,隻是将身體陷進柔軟地像現烤面包一樣的沙發裡,靜靜看着自己的四肢慢慢融化然後流到地上流進毯子裡和寶相花紋黏糊糊地長在一起。
風家人把夏燭當成了這場團聚的中心,沒有給她機會看着自己的四肢融化,她對于這種熱騰騰的關心有些不自在,總是在人群的圍繞下偷紅着一張小臉,但同時又感到興奮,甚至開始享受這種不自在。短短幾天,夏燭接觸了比前十幾年加起來還要多的人,而這些人的臉都像一朵朵春花,身體也像豐茂的大樹一樣令人喜歡。
她高興得多吃了好幾碗飯,吃到胸口的位置也漲漲的滿滿的。
歡鬧一直持續到淩晨,阿若表姐帶着夏燭她們去雪地裡放煙花,地疑明月夜,彩色的花火像雨點一樣在高懸的月亮四周炸開,夏燭的腦袋暈乎乎的,也許是室内的溫度有些高,也許是因為在起哄之下喝了一杯自釀的葡萄酒,總之腳下的雪變得異常軟綿綿,讓人有些站不穩。
她擡起頭,在絢爛的煙花裡找到了一樣舊物,讓她過于興奮的大腦冷卻了下來,一股酸澀的感覺充上她的鼻腔。
是月亮,天上有一輪孤零零但亮堂堂的月亮,這輪月亮她看過六千多次,六千多個夜晚她有自己或者爺爺。月亮始終将她的身影在鄉下那條小路上照出随行的陪伴,這還是第一次她低頭看不見影子,但身邊多了好些吵鬧的聲音。
今夜萬家燈火,勢要同星河争争璀璨。
“阿燭阿燭!除夕夜對着煙花許願尤其靈驗哦!”這是風楓瞎編的,她聽說夏燭沒有吹過生日蠟燭,想必她很少對着火光訴說自己的心事願望。
“像這樣!跟俺一樣!”她湊到夏燭身前伸出手捏住耳朵上的符钰閉上了眼睛,“俺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有肘子可以吃,希望全天下的小朋友都能吹上生日蠟燭!”說着又要拉哥哥也來一起許個願望。
風眠無奈照着她的動作閉上了眼睛。
沒有吹過蠟燭的夏燭大朋友被好心人風楓的虔誠願望照拂,她也試着伸出手,捏住冰涼的符钰,閉上了眼睛。
我希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砰——
一朵巨大的煙花在衆人頭頂炸響,散做流星帶着大雨滂沱的氣勢劃過夜空。
“這朵煙花這麼響,阿燭,你的願望一定能實現。”風眠看向她,額發被夜風輕輕掀起,露出秀氣的額頭和映着漫天火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