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三日後,一大早起,明熙随衆人坐上馬車去往上林苑。
上林苑位于上京城郊,出了宮門,車馬一路穿過城中最熱鬧的街道。
難得出一回宮,馬車裡的衆人無不向外張望,明熙也忍不住向車窗外投去目光。
到上京也有半年多了,這還是她頭回離開那座宮廷。
但見外頭街道寬闊,房舍整潔,商鋪亦是鱗次栉比,偶而經過熱鬧的集市,小販的叫賣聲與各種食物的香氣一并湧入車中,正是一派煙火氣象。
就仿佛回到了從前的建業。
她雖生在宮廷,卻一直向往熱鬧的集市,十幾歲後便時常溜出宮外遊玩,父皇沉迷修道無暇他顧,唯有哥哥一面無奈替她遮掩,又派人手保護她。
暮春的建業,暖風熏人,遊人閑散,她曾被路邊才出鍋的馄饨燙過舌,也曾被酒肆中的梅子酒醉紅了臉。
卻不知經曆一番戰亂,她的故城已經變成什麼模樣……
一路賞景神遊,很快便到了地方。
明熙随衆人下了馬車,隻見一片廣闊的園林,山湖交映,溪水環繞,垂柳桃花半掩亭台,竟然有幾分南國的味道。
隻是今日并非來賞景,是來伺候人的,眼見太後也下了馬車,要登上湖邊畫舫,她也忙跟了上去。
其餘賓客也都到來,待向太後行過禮後,也各自入座,畫舫便在湖中劃動起來。
今日素萍留守宮中,隻明熙與青黛跟了來,此時二人在船尾支起茶爐,準備為衆人泡茶,偶然朝外望去,但見湖岸楊柳依依,映襯漫山桃花,卻是北國春天獨有的美。
銀炭絲絲燃燒,很快便将銅壺中的泉水煮沸,明熙将茶碗一一熱好,沏好茶湯後,為衆人上茶。
說起來,今日備的白茶,還是前幾日那安王蕭元任親自帶回來的,她事先查看過,品質還不錯。
哪知待衆人品嘗過後,卻見大長公主一臉蕭依瀾嫌棄道,“莫非今日水未燒開?這茶味道怎的這般奇怪?”
明熙忙道,“啟禀殿下,這是内務局新入的建安銀針,味道較從前的瓜片略有不同。”
淑太妃颔了颔首,“這茶很是适口,細品之下,還有股淡淡荷香。”
——自己兒子辦的差事,當然得誇。
紀王妃也道,“早聽過建安産茶,今日一嘗果然不同,不知這茶有什麼益處?”
明熙答,“此茶可潤燥降火,适宜春日飲用。”
哪知大長公主立時擱下茶杯道,“那我可喝不成,我近來有些受涼,飲不得寒涼之物。”
明熙,“……”
好一個北周的大長公主,今日這滿船的人,就她難伺候。
這若是她的姑母,高低得怼上幾句。
正腹诽間,卻見對方又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一番打量後道,“你不是上回那個種花的嗎?怎麼又沏上茶了?”
不必明熙回答,随侍的胡尚宮忙道,“殿下有所不知,壽安宮中原本沏茶的人要出宮了,太後見念真心細,便調她去茶房當差。”
卻見那箫依瀾又對太後道,“娘娘真是心寬,論說喝茶可是頂要緊的事,便是換人也該換個做細活的才好。”
明熙,“???”
呵,這婆娘居然還嫌她做過粗活?!
“她到茶房有些日子了,做的還不錯,否則哀家今日又豈會帶她出來?”
太後開口道,“給大長公主換祁紅吧。”
明熙便應是,另取了一隻茶碗沏了新茶,送去了大長公主手邊。
對方嘗了一口,總算沒再說什麼,而是又将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溫舒月。
——今日的賓客幾乎都是與太後年紀差不多的長輩,除過年紀還小的公主箫玉容,便隻有溫舒月一個年輕姑娘,的确很是引人目光。
“瞧這湖光山色如此之妙,不知溫姑娘可能做出首詩?”
蕭依瀾又笑道。
突然被點了名溫大姑娘隻得倉促起身,“小女才疏,不敢在貴人們眼前獻醜。”
然而大長公主卻不依不饒道,“你詩畫雙絕,咱們可都是領教過的,此時就不必過謙了,趁着這好景好茶,就快作一首叫我們都欣賞一番吧。”
溫姑娘隻好應道,“如此,隻怕要叫貴人們見笑了。且容小女想想。”
見此情景,一旁的明熙忽然有所頓悟——
她方才就覺得奇怪,今日好歹是太後做東,但凡頭腦沒病的,都應奉承着說些好話才是,這大長公主光喝個茶便如此挑揀,莫非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
現在看來,叫她不痛快的,大抵正是這位溫姑娘。
——蕭依瀾想在後宮放進自己的人,然上回那箫狗賊卻沒給她面子,且當時滿園的佳麗,太後今日卻隻請了這麼一位,意圖已經十分明顯。
如她這樣的性子,哪能受得了?
此時溫姑娘若做不出詩丢一丢面子,或許能叫她痛快些。
隻可惜,溫舒月并未如她的願,稍稍斟酌之後,便開口吟道,“湖山相映處,潋滟入雲空。飛鳥栖難定,一色有無中。”
“匆忙拙作,姑且取名《上林山色》吧,教各位貴人們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