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街道,絢爛的燈光映照在錯落的大廈,好像一頭蠱惑人心魄的魔獸,要将寂寞的人吞噬殆盡。
陳頌雲景笙二人從上車到現在沉默良久,一向擅長引出話題的雲景笙面對滿面心事的陳頌也有些無措。
若那個對象是普通人,雲景笙尚可為他開導幾句,但偏偏是顧行決。
雲景笙所了解的陳頌隻是一個普通的乖孩子,也不知道和纨绔浪蕩的顧行決怎麼扯上關系的。
依照顧行決那樣霸道的作風,估計就是他耍的手段。
在等紅綠燈的間歇,雲景笙側目溫和地道:“抱歉,都是我擅作主張讓他們一起來,這本來應該是個愉快的晚餐的。我也沒想到會遇到他們。”
“他們是我弟弟的朋友,我作為他們的長輩,與禮來說不應該拒絕。我并不是我,我代表的是雲家,其中還牽涉到家族的利益。”
雲景笙淡淡地歎了口氣:“下回我們去你說的那些店再吃吧。”
陳頌其實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雲景笙解釋和顧行決之間的荒唐事。他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因為他從來沒被人看好過,所以怎麼評價都無所謂。
難聽的話早就聽過無數回了。
隻是雲景笙是他尊敬的老師,他怕吓到雲景笙。
不過從雲景笙的反應來看,并未被吓到,還反過來安慰他。陳頌心裡更加愧疚了。
顧行決如何诋毀他,自己心痛忍下沒有關系的。可是雲景笙不一樣,雲景笙那樣好的人......
陳頌眼睛酸澀,垂眸,喉嚨痛得聲音很輕:“是我不好。雲教授。下次我請你吃吧。”
雲景笙莞爾地點點頭:“好啊。就去你選的地方吧。”
街口的紅燈轉變為綠燈,雲景笙發動車子繼續前行。
“其實我覺得那家店也不怎麼好吃。哈哈。”雲景笙輕輕笑着,聲音如晚風般柔和動人,“ 那樣一頓下來肯定花不少錢,我們提前走了還少花一筆錢呢。讓那兩個冤大頭付錢吧。他們也就人傻錢多了。”
陳頌心忽地抽了抽,覺得很疼。
雲景笙無意間的玩笑,像跟針似的紮在陳頌的心上,陳頌扯出一個艱難的笑,沒有說話。
其實他才是那個被人騙了三年的冤大頭。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車開到了校門口。
陳頌下車關上車門,強忍着身體的不适告别:“今天麻煩你了,雲教授。路上小心。”
雲景笙點點頭,裝作不滿又無奈地笑道:“怎麼吃頓飯更加見外了。”
陳頌很輕地眨了下眼皮:“明天見,景笙哥。”
雲景笙這才笑逐顔開:“明天見,小頌。”
陳頌感覺發燒有些嚴重了,有些暈頭轉向的,而且渾身很冷。現在隻想鑽進溫暖的被窩裡,可是他的被窩已經不屬于自己了。
他越想越難受,心中的委屈似潮水般翻湧着。
陳頌突然有些後悔這麼晚還要回學校填住校申請了,從大門走到宿管阿姨的辦公室要十分鐘。
大道旁栽滿了銀杏樹。枯黃的葉子跟着冷風打在陳頌身上,凍得他發抖。
早知道明天再來填表格了,可他心裡有口氣,固執地想快些搬進學校裡。
似乎這樣就能有個安息之地,似乎這樣他就沒被世界抛棄。
陳頌拖着疲憊的身體來到宿管辦公室,正好趕上宿管阿姨鎖門。阿姨本來叫陳頌明天再來填的,但看着陳頌一臉憔悴樣,又心軟地重新給他開門開燈,找表格給他填。
還數落了他一頓。
“學期都快過一半了怎麼才想來住宿舍,早不住晚不住,你這樣很難算住宿費的我跟你說诶。宿舍本來一開始住呢,都可以跟同班同學一起住,大家一個專業的好互相照顧。你現在突然住,你說說怎麼個回事啊。還這麼晚來找我,你怎麼不在我睡着了把我叫醒給你辦。”
陳頌知道自己占用着人家的休息時間,也很不好意思,隻是将數落全部吞下,跟她不停說着抱歉。
阿姨看他相貌帥氣,還算懂禮貌也不好意思再為難:“事先跟你說好,你這種情況還是要交一整學期的住宿費的。也别怪學校坑人,怪你自己一開始沒想清楚。”
陳頌邊填表格邊點點頭:“好的,麻煩您了,真的很抱歉。”
阿姨嘴硬心軟,看着陳頌一個清俊小夥這麼疲憊,忽然有些不忍,無奈地苦口婆心道:“你去跟你老班說說去,說不定他能給你向學校反應,退回點錢給你。”
陳頌禮貌地微笑着回應:“好。”
他的眼睛忽然有些發酸。如果阿姨一直責備他,他并不會有什麼關系的,可是突然來的溫柔讓他有些手足無措,更加委屈。
陳頌填完表格後就準備回酒店休息了,臨走時阿姨還百般交代他路上小心。
陳頌定的旅館離學校大概三公裡的距離,不舍得打車,這麼晚公交也沒了,他隻能騎共享小毛驢。
陳頌學校所在的地方位于市中心附近,這片區域有三所大學,離得很近,除了陳頌所在的普通一本,還有一所私人國際學院和一所頂尖985。聽雲景笙說,他的講座在這三所大學裡都有開設。
所以這附近晚上都很熱鬧,深夜十一點多路上還有些外出返校的大學生。
陳頌在大道上行駛,路過那所私人國際學院時,目光忽然被定住了。
那抹熟悉到無法認錯的身影立在大門旁,深邃的雙眼正深沉而柔情地看着他面前的一個男人。
顧……
面前的男人比顧行決矮了小半個頭,綠色棒球服搭配黑色牛仔褲,精緻的發型下側臉洋溢着明豔的笑容。映紅飽滿的嘴唇不停張合着,不知道在歡快地講些什麼。
顧行決就這麼垂眸看着他,一言不發靜靜地聽着他說話,像個寵溺的聆聽者。
畫面像一把刀具殘忍地割裂着心髒,陳頌自虐般地駐足原地,一眼不眨瞪着眼睛,眼睛很酸很疼,風沙不斷打磨着眼球,讓他紅了眼。
那種難以呼吸,四肢發麻的感覺一瞬間湧了上來。
顧行決從來沒有這樣如此寵溺得聽他說過話,哦,不對。
陳頌忽然驚覺,是他自己,從來沒有像那個男生訴說的勇氣。
男生不停說話的嘴巴停下了,擡手摸上了顧行決的發梢,取下一片枯葉,目光灼灼地注視着顧行決。
那樣的眼神暧昧的,有些青澀的,純粹的,熾熱的。
陳頌慌亂地移開目光,他看不下去了,他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可他渾身僵硬地無法控制般頓在原地,呼吸十分紊亂,四肢百骸都鑽來萬蟻啃食般的疼痛。
不知在原地愣神了多久,他才被身後不斷的車鳴聲喚醒。
陳頌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用力緊握幾下手心才減少些發麻的感覺。
他立馬轉動把手開車,卻沒注意到此時的紅燈,沒開多遠就在斑馬線上被撞了。
陳頌天旋地轉間,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周圍的女大學生尖叫着幾聲,引起一片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