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縫隙窺見窗外雪色,大雪紛飛,像三年前除夕夜那場初見的雪一樣。陳頌一直望着那缥缈的雪花,腦海裡浮浮沉沉一些回憶。
顧行決沒回話了,陳頌在他均勻的呼吸聲中知道他睡着了。
陳頌一點都睡不着,即使身體已經報廢,可他就是睡不着。他沒帶着安眠藥,是肯定睡不着的。
他自暴自棄地幹脆不睡了,就這麼一直看着窗外的雪一層層加深。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不知從何而來,像病毒一樣在體内擴散。
被扼住咽喉那般窒息感裹挾着恐懼的洪流洶湧襲來,被破壞的呼吸系統艱難運作,缺氧帶來的昏厥感麻痹神經。
陳頌像一灘死水,一動不動僵硬地在床上流淌,身旁的顧行決則是電流。在死水中火花四射濺起層層電光,四肢百骸如萬蟲啃食,酸麻僵疼。
陳頌想逃離這,一刻都不想待在這!他再也不要見到顧行決,他要離顧行決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再見,永遠的訣别!
他無法忘卻過往,放不下顧墨,可他接受不了程頌的出現。他實在做不到介入一段糾纏混亂的感情當中。
陳頌的感情觀裡,愛一個人就是愛一個人,無法再輕易愛上别人,又或是同時喜歡兩個人。行為也随感情那般純粹直率,喜歡誰就跟誰在一起,不喜歡的是絕不會在一起的,更别說是做一些親密舉動了。
陳頌不知道顧行決究竟喜歡哪一個頌。如果喜歡程頌的話,今晚他絕不該來見自己。如果喜歡自己的話,他絕不會接那通電話。
顧行決其實誰都不喜歡,在陳頌與程頌的抉擇不過是權衡利弊後選出一個最佳答案。
他誰也不喜歡,他隻喜歡自己,他是個冷血自私的人。
陳頌翻了個身,面對顧行決,接着微弱的光線看着他。
男人俊朗冷厲的五官隐在夜色中,多了幾分柔和,一如三年前的模樣。
隻是陳頌就這麼無聲注視着,心裡再也沒有了眷戀,不舍,熾熱。
陳頌擡眸看了眼桌上還沒息屏的手機,随後移開視線翻開被子起身,忽然有一隻手拉住他。
“你去哪兒?”顧行決的聲音沙啞,像呓語。
陳頌側目看他,顧行決眯着眼睛睡眼朦胧正瞧着自己。
“上個廁所。”陳頌拉開他的手。
顧行決的手裡還殘留陳頌些許冰冷的手溫,骨感很重。他的手頓在空中,目光跟随陳頌去廁所的身影,放下手,閉上眼睛喃喃道:“我還以為你要跑了。”
陳頌立在卧室門口的身影一滞,最終還是頭也沒回的走了。
他确實走了,這次真的不會再回頭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鼓起勇氣,最後總是摔得粉身碎骨,這樣撕心裂肺的屈辱他無法再承受了。
他想着,果然,自己還是适合當一個但膽小鬼。
陳頌穿回自己的衣服,臨走前又看了眼餐桌上的那枚鑰匙。但這次他沒碰,隻匆匆一眼就走了。
聖誕夜的雪落滿京市,淩晨五點的天是破曉前最黑的至暗時刻。
陳頌剛走出房門,一直緊繃的線猝然斷裂,他胸口發悶,四肢發麻,踉跄着下了樓梯,走出這棟讓人窒息的樓房,逃出這個将他囚禁三年的小區。
大街上空無一人,昏黃的路燈打亮漫天飛雪,照亮漆黑的夜。陳頌孤影在大雪中艱難前行。
體内細胞正在以極其快速的形式死去再生,吸氧量根本趕不上耗氧量,陳頌口兼鼻大口呼吸。寒風夾雜冰雪汩汩而入,撕裂着柔軟的器官。
氣血漸漸湧上大腦,四肢僵麻疼痛,陳頌顫抖地捂住胸口,曲起背脊,想讓自己好受些。大口大口的呼吸釋放出大量水霧,迷蒙缭繞在風雪之中即刻消散,再生,又消散……
陳頌雙眸酸澀無比,熱淚燒灼視線,刀割般劃過臉頰。所有所有複雜難堪的情緒頃刻間如海嘯般迸發奔騰。
他死死咬着下唇,鋒利純白的齒尖咬破皮肉,血腥味侵略麻痹的舌苔。
但他感受不到絲毫疼痛,繼續咬着,殷紅的鮮血滑落,墜在雪地裡。
一滴,兩滴,三滴……在純白無瑕的白雪中那樣的突兀豔麗。不過片刻又被翩翩舞落的雪花掩埋。
稀碎的哽咽被咬碎在咽喉裡,陳頌憋得滿面通紅,青筋爬上脖頸,像這場大雪,像這般命運,越是克制越是勢不可擋。
終于,在聖誕節的雪中,他放聲大哭。
撕心裂肺,像一個乖巧懂事了許久的孩子,對着母親将出生以來所有委屈的,痛苦的,憤怒的情緒都宣洩出來,震耳欲聾。
哭喊,一瞬間的情緒宣洩,讓他精神超過負荷,窒息感越來越強烈,無數雙手扼住他的呼吸管,他的心肺,四肢失去知覺地倒在雪地裡。
漫天的雪層層蓋住他,好像隻需要一個夜晚,就能将他從這個無情的世界抹去。
殘存的意識告訴自己,這是呼吸性堿中毒的表現。
陳頌在雪地裡蜷縮起來,将要昏過去時,拱起手背捂住嘴巴,留了小部分空間自救。
不知過了多久,陳頌意識在清醒過來。他頭疼無比,出了一身冷汗,渾身被冰雪覆蓋。
陳頌在最後一刻還在想,要是如此長眠就好了。
可他知道的,上天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一定會慢慢繼續折磨他。
陳頌在原地緩了很久才站起來。
日破雲海,天光漸亮,風雪依舊。破曉獻上光的洗禮,如浴火般重塑肉身。
沒有人能救得了自己,也唯有自己能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