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腦袋的少年擡頭,慢吞吞看他一眼。
岚明暗自仔細端詳了一番。
俞瀾明無聲了一路,烏黑的頭發浸沒在夜色裡,但是沒有哭,眼眶也沒有紅,隻有唇瓣被冰得紅彤彤的,除了太安靜之外沒什麼劇烈的情緒。
但這還不如哭呢。
心中歎氣,岚明面上挂着笑:“舍不得的話,哥再去給你買一個?”
知道對方是在故意逗自己開心,俞瀾明沒再沉默,對着他露出來一個笑容,聲音清潤:“太冰了,感覺舌頭要凍掉了。”
說着,少年像是想起什麼,對他眨了眨眼睛:“魚類好像有洄遊期,是不是也怕冰來着。”
提起這個,兩人就回憶起在停車場時,俞瀾明淚水來勢洶洶的模樣。
當時對方問岚明怎麼知道他的小名,岚明說是外祖說的。
現在,少年為了佯裝情緒正常,玩笑似的開口:“外公有沒有和你說過,小魚怕冰也怕熱啊?”
“沒有。”岚明說,“外公眼裡的小魚應該很堅強,沒這麼嬌氣。”
俞瀾明好像對外祖的評價很滿意,輕哼。
岚明便開始笑,笑過後,揚起的唇角漸漸隐去了弧度。
他們沒就着這件事再聊什麼,而是踱着步,岚明拽着少年的手偏離行進方向,七拐八拐後走進一條臨河的步道。
欄杆上纏着各種顔色的燈帶,把河面照得像條鋪了彩石的綢緞。
這裡很熱鬧,像是一個小型的夜市。
攤販閑懶地随手招呼,遊客也随便逛逛。
有人坐在石凳上搖着蒲扇吃冰粉,瓷勺刮過碗底的聲音和遠處戲台的上的聲音混在一起,岚明随手買了糖葫蘆和冰粉,帶着俞瀾明在戲台前面坐下。
岚明把糖葫蘆塞進少年的手裡,将他手裡的冰激淩拿走了。
戲台上的唱戲聲洪亮高亢,腔調婉轉,聲音很有特色。
裹着小番茄的糖殼在燈光下亮得像琥珀,俞瀾明咬下一顆,撐着下巴聽這些聽不懂的東西。
他在辨認其中的字眼,口中酸甜的味道還沒咽下去,就看見對岸的燈光突然全亮了,順着河道蜿蜒成一條晃悠悠的長龍。
“喏,舞台。”岚明對他指了指戲台,又指了指對岸。
俞瀾明怔住。
戲台上,雕花欄杆上的銅鈴還在叮當作響,台上的演員揚着水袖,聲音婉轉動聽;而對岸的燈光之下,隊伍排得錯落整齊的中年男女們,正随着音響傳來的鼓點扭腰,紅綢扇揮得嘩啦啦響。
河面上的倒影影影綽綽,河風裹着戲腔和電子音樂往四下飄蕩,熱鬧中帶着點亂象,但是表演的雙方又自得其樂,在月影之中翩然。
其餘看客也是見怪不怪,看看這頭看看那頭,搖頭晃腦地打着拍子。
俞瀾明跟着他們一樣,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目光落在凝望着他的岚明身上,眼中有點驚訝,又有點高興。
“這下還說沒見過麼?”岚明笑着看他,将手裡化了的冰激淩丢掉,揮了揮手,把孜孜不倦想要和俞瀾明共享糖葫蘆的蠅蚊趕走。
少年連忙搖頭,眼睛很亮,又有些慚愧:“我沒想到……”
說起舞台,俞瀾明想到的隻有那些星光璀璨、照耀奪目的場景,竟一時忘了,舞台這種東西,其實起于民間,随處可見。
“很正常。”岚明摸摸他的腦袋,舀了一勺冰粉遞到少年嘴裡,在對方咽下去之後說道,“個人的經曆、身邊人的态度、又或者是漸漸被引以為常的事情,都會影響看事情的角度。”
岚明環視周圍喧嚷熱鬧的景象。
比起未來城市間燃起刺目光瀑,耀眼又冰冷的模樣,現在的北城其實算不上非常繁華,但即使這樣,衆人也已經下意識向上看,将舞台、表演之類的東西與高大上挂鈎了。
他看着兩岸。
沒有禮堂、彩燈就不能是舞台了?
又想到自己和俞瀾明。
沒有學曆、經驗就不能是人才了?
岚明自認是個粗人,無法細緻地進行回答,就隻能讓俞瀾明自己看了。
等台上的戲曲表演結束以後,少年手中的糖葫蘆已經吃光,岚明将俞瀾明喝不下了的冰粉往嘴裡一倒,帶着他離開了這片區域,往另一條小路行走。
俞瀾明無腦地跟着他走,滿腦子都在思考男人說的話,沒注意到這一茬,同樣沒發現他們行走的路線漸漸變得熟悉。
直到抵達一扇樸素的大鐵門前,聽到爛熟于心的鈴音,他猛地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