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娜眼底閃過一瞬的掙紮,她很快想通了,搖了搖頭:“沒有意義。這隻會坐實她在我們手上……”她的話沒有說完。
一顆裹着肥沃松油脂的火球砸在男人的頭上,他像熟透的香蒲一樣爆開暖色的絨絮,再沒心情聽賽娜的聲音。
伴着慘叫聲跑遠時,賽娜流了兩滴眼淚。
火彈又快又準,顯然是王都近衛軍的投擲手放的。每年各個村莊都會挑選一批手腳修長的好兒郎加入王的盔甲鐵衛,現在正是這些出人頭地的孩子們報答鄉民的好時候了。農民的兒子在農民的土壤大展身手,何嘗不算揚眉吐氣。
往好了想,至少舉國的稅收用于供養的是這樣一批精銳隊伍,錢沒有白交。嗯……大概吧。
此時有一部分不知狀況的平民跑到了街上,開始東奔西走,從井旁舀水救火。我問賽娜打算怎麼辦,蘇丹已經下令一個不留,我也不那麼想回到王都了,心道就當死了算了,趁此機會逃離那個人面獸心的怪物才是上策。
賽娜說她要留下救火,并且問我能不能自己回去。
“我大錯特錯了,你的丈夫真是天底下最不可一世的瘋子。”她吸了下鼻子,眼淚沒再流出來,反而笑出了聲,“你必須回去,不然難免他要幹出什麼瘋事。但是,請你絕不提及我們,好嗎?不要将嫌疑引到這裡……唯有這樣村落才能有一片生機。”
我想她說得對,便決定不急着擺脫那個瘋子了。
賽娜也沒有選擇逃跑。其實她本可以安全脫身的。街道不遠處就有一條河渠,聊天時我就得知賽娜極其通水性,完全能靠這條路一直遊出火海。
但她應當是死了。死在流民對政府軍的反抗之中。因為她如果還活着,将來應該還能幹出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我派人打聽遍了民間的逸聞,冒險與紛争的故事裡再也沒有一個這樣迥絕流俗的姑娘。
火光沖天,就像賽娜的頭發被照亮時變成濃烈的橘紅,最鮮豔的一簇火苗把貧瘠的黑夜燒開了裂口。在餘燼的爆裂聲裡,火的女兒的靈魂從此永生。
我順着暗渠走了很久,繞開這片區域從另一處黑街的出口找到蘇丹的軍隊。
令人意外的是,蘇丹禦駕親臨了這一場小小的讨伐行動。他乘着一匹通體純色的汗血馬,在炎熱的溫度下,馬兒鍍銀的外皮淌出粉紅的汗水。
聽聞士兵的通傳之後,蘇丹立即向另一頭遙遙看過來,繼而難以置信地打着镫子走近。
重逢時,他寬闊的背影在坐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臉上的驚愕與喜悅顯得空前虛假。
我不甘心地露出一分假笑,他極為珍惜地拉我上馬,像撿起一隻走丢多時的流浪貓,“你怎麼會在這兒?”而後我裝出死裡逃生那般描述了當前的境遇,當然,把罪名甩給了黑街不知名的人。
蘇丹一聲令下,軍隊即刻撤離了方才還在大肆進攻的街道。聽說天亮時火焰就被撲滅了,還有許多人活着。希望我的選擇讓幸存者變多了些。
往後的日子裡我很少再笑過,連回答問題都很珍惜力氣。蘇丹由此斷定我一定是經曆了極大的痛苦,但他不敢細問,甚至好像有點兒不敢惹我。
我難得發現他也有受制于人的時候,在幾次歡愛時故作刁蠻地咬開了他的肩膀和手臂,牙印一直深到血液從他褐色的肌理流淌出來。蘇丹的眼角沁出了生理本能的淚水,我凝神端詳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蘇丹以為這樣我就會開心,遂命侍衛忽視他在寝殿内發出的一切痛呼,無需理會他的死活。我又報複性地動了幾次嘴,讓新傷壓着舊傷綻放出來,偶爾還能揭一揭血痂玩。可愈是用力他愈是忍着,一來二去,這樣也變得沒意思。
蘇丹慌了神,連忙斬殺了幾名無能的宮廷小醜,仿佛我的郁郁寡歡都該怪罪他們的笑話不夠漂亮。
其實不是的,我隻是看遍了宮廷的牆壁也找不到賽娜所說的那塊大理石磚上的印記。
無聊,分外無聊。
蘇丹卻觍着臉勸我高興一些,這半年來他興修了一座黃金塔,問我想不想住進去雲雲。到頭來他實在沒辦法了,搬出達瑪拉救場。
自從上次奪城大獲全勝,達瑪拉就受到了極高的嘉獎。正所謂功高震主,名譽越高帽子就越重,出于種種考慮,達瑪拉一直留在治地許久不回都城。
最近快到王子成年的日子,按照慣例,他應該有一名正式的妻子。無論達瑪拉未來的伴侶有多少,抑或者在娶王子妃之前是否早就偷摘禁果、性經驗累累,這次典禮都是一個分外正式的分水嶺。
“哈沃西亞,振作一點兒吧。我需要你一起把關……你總得愛憐愛憐達瑪拉吧,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那個小孩兒嗎?”
真狼狽啊,蘇丹近乎懇求地說着謊。
我冷笑着暗想他從不是個對孩子負責的父親,前幾個兒子的婚事都完全是甩手掌櫃做派,達瑪拉也隻是他拿來追女人的東西而已。
總之,我對達瑪拉選妃的事情興趣缺缺。壞小孩不管娶誰都差不多,而且我記得他還和自己的姐姐……如果真是這樣,兩個人從小在宮裡長大,應該早就好上了,還需要我們添什麼亂。
然而,當奈布哈尼作為王子近衛與達瑪拉一同走過宮廷靡麗的長毯,出現在王座之下時,我還是稍微恢複了一點兒精神。
“哈沃西亞妃,陛下,臣參見。”
奈布哈尼躬身緻禮,紅銅色的長發被穿堂而過的晚風輕輕拂起,在落日餘晖中流轉着危險的光澤。
有幾縷發絲不聽話地垂在他高挺的鼻梁前,他狀似不經意地撥開,卻借着手背的遮擋直直向我瞥來,似乎有一瞬微微上挑的眼尾不易察覺地笑了笑。
達瑪拉則更為憂慮而外顯地望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