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廉站在郵筒旁邊,顧辛順勢将信件塞回給他,一溜煙兒跑了。顧頌負手鹄立在台階上,一頭黑白摻半的頭發打理得一絲不亂。
羅廉微悻地上前,随顧頌進門。顧頌坐在沙發上,擡了擡手,“喝茶。”
“诶。”羅廉喝了口茶水,迅速抿了下雙唇,“顧先生……”
他從前畢竟主要替顧稹做事,和顧頌的交集不多。本來想先送封信來既當搭橋,又當過渡,算着這個時候顧頌應該不在家裡,卻沒想到和顧頌打了個照面。
“大哥不在了,他的身後事大多是你來打理。最近還忙嗎?”
“哎,都結束了。就是老先生曾經的收藏,要擺到展館裡去。”
提到顧稹,羅廉還是心有傷感,兩人投緣,除了工作的關系,也算是忘年交,又相處了二十多年,有些事上他比顧客舟這個兒子還要跟顧稹親近。顧稹走得太突然,來不及将他這個身邊人安排到一個合适的位置,隻好留下羅廉獨自一邊傷感一邊尴尬。
才過了沒多久的時日,他就來找顧頌,顯得迫不及待,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老先生有件藏品,比較特殊。嗯……老先生先前從法國購回一件文物,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交給政府,也沒有宣告于人。老先生不在了,沒有人知道那件文物是什麼、去了哪。”
顧頌“哦”了一聲,年邁的眼皮稍有垂落,壓住睫毛,那雙眼睛也顯得更加沉寂,卻并不昏眊。
羅廉頓了頓,繼續道:“但老先生總是要以防萬一的。他帶回一瓶馬耶紅酒,說,如果他不在了,就把那瓶酒給寒禅。”
“為什麼要給寒禅?”顧頌輕描淡寫地問。羅廉說的這個文物的事,他是不知情的,但并沒有急着追問,而是順着羅廉的話往下說。
“因為老先生想叫寒禅去找到那件寶物。”羅廉答,觑了觑顧頌的神色,開始加碼,“顧先生,那瓶酒裡,有那件寶物的線索。”
顧頌打開随身攜帶的煙盒,抽出一張淡灰色的卷煙盤紙來,用它卷了煙絲,将一頭放在嘴唇間。羅廉趕緊掏出一枚打火機,黃銅錾銀,迸濺出幾點火星子。
顧頌吐出口煙霧,問:“是什麼文物呢?”
羅廉也不知道是什麼文物。他隻是因為長久跟在顧稹身邊,得以讓顧稹信任,才将這麼件事告訴他。可沒等這件寶物現出水面,顧稹就去世了,因此成了謎團。他隻知道,能讓顧稹這樣看重的文物,一定是一件國寶。
“寒禅應該清楚,是怎麼回事吧?”顧頌道。
提到這個,羅廉就又有了底氣,他十足确信地說:“寒禅不知道。老先生去法國的時候,隻帶了兩名殘刀,最後那兩名殘刀沒有跟着老先生回來,我猜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寒禅現在也在查那兩人的下落,老先生既然連這個都沒告他,就更不可能把寶物的事告他了。他現在知道的消息頂多和我們一樣。”
連寒禅也不知道,看來是顧稹因為某些原因,沒能來得及告知寒禅。顧頌吸着煙卷,問:“這件事,阿允知道嗎?”
羅廉已經考慮過,說:“阿允那時都不怎麼和老先生聯系,老先生估計是不會告她的。”
殊不知,顧頌看問題總要比他透徹,接着就道:“寶物不在藏品裡。還有那瓶馬耶……線索對于知道它的人來說,那才叫線索。既然是專門留給阿允的,别人拿去,有什麼用呢?”
見顧頌這麼快就看出他的隐瞞,羅廉索性不再兜圈子。他一開始沒說,那瓶馬耶确實是顧稹留給他,讓他以防不測給人留作尋找寶物的線索用的,隻不過顧稹的原意是叫他把酒給顧昭允,讓他把酒給寒禅不過是他為了掩飾而做的說法。
“可是您也了解顧老先生,顧老先生留的線索,您能看出來的。”
羅廉定了定神,深入一步,“顧先生,江行阙雖然來勢洶洶,但她說到底是半道插足,她想控制殘刀,要比您難。阿允不一樣,寒禅又是個死心眼兒的,阿允不離開仙星,隻怕殘刀要和我們一直僵着。江行阙橫插一腳對我們有利,這個時候,不能再讓阿允拿到那件文物了!”
他這是實打實地給顧頌分析。可實際上不用他這樣分析,顧頌心中也早就透徹了。羅廉表明了誠意,就暗藏期待地看着他。
顧頌将剩下的卷煙熄了,自言自語:“大哥當時到底經曆了什麼,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瞞着身邊所有人,不肯直接把文物上交?這件文物,到底是什麼?羅律師,你真不知道嗎?”
羅廉正要解釋,腰間的電話忽然響了。他對顧頌示意了下抱歉,就走到客廳那頭去接電話。沒想到,他挂斷電話後,臉色就變得很不好。
“真是壞了!那瓶馬耶一直算在公司的庫存裡,我托人替我拿出來,結果剛發現它早就被放進明天的拍品裡了。現在要撤回來,隻怕太引人注目。”
甯木今天回來得晚,她買了春卷和牛奶。客廳裡多了一台電唱機,正在播放一支交響樂,聲音不大,低低地環繞在房子裡。顧昭允搬回來一隻古銅色的皮面木箱。
這隻木箱裡放的是她平日裡的一些小收藏,每件都不大,貴重的不貴重的都有,是她拜托管家在清理房子時幫她拿出來的。
天色有些暗淡,火燒雲堆積在遠處的樓房頂上,月亮顯出些血色的形。白天蒸郁的熱氣漸漸降下來,鑽回地面中,外面的巷子裡聚集了搬着闆凳乘涼的人,打着大蒲扇說閑話,叽叽喳喳的雜音和窗口的藤蔓一樣爬上來。
對面也是這樣子的舊樓,兩廂面對面,陽台對着陽台,一面用竹篾簾子擋上,一面用油布遮住。陽台上吊着幾件紅紅綠綠的衣服,在晚風中好像要飄下去。
聽完一曲,電唱機啞了聲。甯木把牛奶倒進鍋裡,往裡頭丢了一塊兒紅豆沙,小火炖煮。出來到客廳,顧昭允剛将那大箱子推到門口的洗衣機旁邊。
洗衣機又在運作。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甯木問。
“盡量在年前吧。”
紅豆牛奶煮出了香味兒,顧昭允将它分成兩碗,一碗給自己,一碗給甯木。
喝完牛奶,她出了門。灰藍的夜色襲來,火燒雲一點一點暗淡下去。青魚街一帶的騎樓亮起重重疊疊的熒光,她在外面散了一圈步,最後到電話亭裡去,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