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花夜小酒館裡座無虛席。那天告别了寒禅,顧昭允幾天沒怎麼出門,今天來到這裡駐唱。小酒館在東二幢的三層,東邊是一個長吧台,有幾處散座;西邊是舞廳一樣的設計,有一個半尺高的木質舞台,旁邊放着音響。
人在舞廳内聚集了很多。吧台那邊的鈴蘭燈幽幽亮着,頭頂的射燈一緻轉向舞台。顧昭允抱着一把電吉他坐在台上。她以前閑着無聊就會到酒館裡跟着那些駐唱的樂隊一起唱歌,隻是從來沒在花夜唱過,今天是換了個地方重操舊業。
酒館裡有不少客人還認得她,認得她的基本是以前的聽衆。顧辛也在這裡,正坐在舞台旁邊的桌子上,周圍是他的朋友,幾人正談天說地。
小時候顧家不讓小輩們去花夜,待他們長大後到是放寬了許多,也是因為管不住了。而在仙星這個小地方,逛來逛去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也就花夜這個銷金窟能讓人待住。
“看,是阿允!阿允來唱歌了!”
幾個舊相識向這邊奔來,搬了幾把椅子在舞台前坐成一排。廳内并不安靜,閑談聲、杯盞聲、還有機器運作的聲音和顧昭允的歌聲混雜在一起,加上樂隊的伴奏,想聽清就要往前坐。顧辛有些醉酒,他比顧昭允早來,已經在這兒呆了一個下午。
“來,阿辛,再喝一杯!”
他的那些朋友倒是沒怎麼醉,玩到開心的時候就總勸他喝酒,顧辛也不推拒。旁邊聽歌的人好像嫌他們吵鬧,時不時看過去兩眼。顧昭允并不受影響,依舊為底下的聽衆們彈唱着。
倒是顧辛壓着他那些朋友的肩膀,道:“聲音小一點,别、别吵到阿允唱歌。”
幾個朋友就哈哈大笑起來。顧昭允耳朵靈,能聽見他們在談論她。
“她都不是你們顧家的人了吧!阿辛,你跟我們講講,當時是怎麼趕她出去的?”
“她走了,她的那份遺産是誰繼承了呀?阿辛,是不是你?”
朋友們實在鬧得厲害,顧辛擠在他們中間被推搡地搖頭晃腦,桌上的酒瓶子叮呤咣啷散了一地。他确實是有些醉了,含混道:“我最近、最近總是夢到伯父……”
顧辛的表情看上去甚為苦惱。他旁邊的人聞言就一陣大笑,拍他的肩,“好了阿辛,節哀順變吧!”
“我總夢到伯父叫我拿藥、拿藥給他,治心髒病的藥。伯父好像很難受,連話都說不了……”
“話都說不了,是怎麼叫你拿藥的?”
顧辛沒再說話,抱着頭趴到桌沿。顧昭允唱完一曲,台下掌聲雷動。她拿過身邊的礦泉水瓶,喝了口水,正要接下一首,人群後面卻有異動。人們一層接一層地回頭,隻見一個瘦小的男人領着兩個壯漢走來,口中罵罵咧咧,手上還拿着個盒子,不知是什麼。
三人走到哪裡,都對周邊的人怒目而視,看這氣勢是來者不善。周圍的人也不敢招惹,往兩邊散開。那瘦小男人直沖舞台來,走到跟前,卻繞過舞台到顧辛那桌去,把盒子重重一拍,拍在桌上。
這一拍給桌子周圍的人吓得一跳,一個坐轉椅的直接滑了出去。顧辛也暈暈乎乎地擡起頭,不解地看着桌前的人。
“顧辛是吧?這是你賣給我的假貨,叫我賠得傾家蕩産!就這麼個東西,真品都不值這個價,你居然敢獅子大開口!欺負我不了解行情!”
音響裡斷了聲音,廳内這下安靜下來,都往一處看去。顧辛顯然反應不過來,他可從來沒沾手過什麼古董,更不可能拿東西賣給别人。旁邊一人一拍桌子,怒喝:“你這人怎麼說話!訛人也不看看是誰!”
大家都知道顧辛不插手家裡的事。可那瘦小男人竟是十分确信,連動都沒動,“不是你賣給我的,但是是你朋友賣給我的!這火漆、這鑒定書是顧家的沒錯吧?如果不是你,他們哪找來的東西?虧你們顧家說得好聽,什麼絕不買賣赝品、絕不哄擡價格,鬧了半天都是哄外行的!”
旁人一聽,得知了顧辛的身份,就開始議論:“原來這就是顧家那個傻子啊!”
“既然是傻子給出去的東西,那就不奇怪了。”
“什麼東西?拿出來看看!”
顧辛其中一個朋友大聲道,旁邊另一個戴眼鏡的卻好像有點心虛,隻是沒人注意到他的狀态。那瘦小男人終于發現了他,盯着他看了兩眼。這裡光線太暗,他剛剛沒注意,現在認出當時這賣家來了,當即指着他道:
“對!就是你!你躲什麼躲?”
眼鏡男被指到,這才不得已站出來,兩名壯漢保镖陰沉沉地瞪着他,眼鏡男心裡一悚,又故意揚起頭,“我可不認識你!”
“你不認得我沒關系。我有證據!給你彙款的證據!”
那男人打開盒子,裡面是一隻赝品青花大海碗,碗裡正是他的彙款單據。男人把那張紙捏在手裡,轉過身面對着衆人。
“大家都看看呐,顧家出售赝品、仗勢欺人!大家替我評評理,我這血汗錢,他們要不要退、要不要賠?”
眼鏡男見衆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集聚,就搖搖顧辛的胳膊,道:“阿辛!他冤枉人!我什麼時候問你要過古董?”
顧辛也記不得了,他拍拍眼鏡男的肩,就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往前走了兩步,“你先别生氣……”
隻是沒想到,他的手剛觸到那瘦小男人的肩膀,對方就一步彈開,驚恐萬分,“怎麼,你、你還想打人不成?”
顧辛并不是此意。隻是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兩名保镖就雙手叉腰,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姿态。也就在這時,人群中一個人幾步跑到前頭,指着瘦小男人說道:“我認得你!你不就是那個萬寶集門的王經理嘛!”
有人知道這個萬寶集門是怎麼回事。這也是仙星一家拍賣公司,規模不大,人稱古玩圈的野雞大學。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無論什麼藏品送進去,鑒定師都能給你說得鍍幾層金。瓷器一律是官窯禦用,青銅器一律是夏商周珍品,古書畫一律是某位大家之真迹。
總之把藏家哄得樂上雲端,就是正兒八經拍賣的時候這些寶貝全部流拍而已。一聽“萬寶集門”這四個字,懂行的人都嗤之以鼻。
“騙子公司的人到這兒騙人來了!”有人不屑地說了一句。
眼鏡男一聽,才知道這王某人竟還有這樣一層身份,當即來了底氣,幾步繞到桌前,從盒裡拿出大海碗,“原來是騙子窩的人!我就說我連古董都沒碰過,是怎麼賣給你東西。你不說這是假的嗎?好,我把它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