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貞兒立在台階之上,沉沉夜色掩蓋住了她的神情。
她猛地抽出短刀,刀鋒劃破空氣,發出尖銳哀鳴,驚起樹上的歸鳥。
閃着寒光的刀尖止住了陸明明上前的腳步,萬貞兒的聲音裡透着寒意,幾乎低不可聞。
“回去吧。”
語畢,她便轉身回屋,落鎖的“咔嗒”聲緊接着自門内傳來。
陸明明嘴角不由得扯出一絲苦笑,自己剛單方面建立起來的革命友誼就這麼輕易地破碎了。不過已經折騰到這麼晚了,她也沒有精力再去做什麼,隻覺心累。
躺到床上,陸明明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頂大梁,毫無困意。
不知過了多久,她側過頭,輕聲問道:“栾珝,你睡着了嗎?”
聞言,栾珝睜開一雙黑豆似的眼睛,歪頭回應:“還沒,怎麼了?”
應栾珝的睡前要求,鳥窩轉移安置在了陸明明的枕頭旁。
少女的氣息輕輕拂過,吹得山雀頭頂的絨毛微微顫動。
山雀稍稍停頓,繼續道:“您若有什麼疑問,請盡管提出來。我已設下結界,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
陸明明翻身趴過來,雙手托腮,臉上滿是糾結。
“栾珝,優秀的人有那麼多,你為什麼偏偏選中我來做這些任務呢?扪心自問,我就是一個普本大學生,沒有特殊愛好,也沒有一技之長,祖上三代都是履曆可查的普通人。你也看到了,剛才在朱祁钰那裡,我緊張得舌頭都要打結了,真怕一個說錯話他就要砍掉我的腦袋。要不是潛意識裡相信你肯定不會不管我,我哪有膽子對他說出那些話……”
少女一股腦将心底的疑問傾訴出來,說着說着,漸漸把半張臉埋進肘窩。白日貓似的圓眼如今滿是黯淡,惹人心疼。
山雀輕輕靠了過來,少女脆弱的模樣,讓他的心也随之揪緊。
他重新變回人形,靜靜坐在炕沿,輕柔地安撫着陸明明的後背。掌心略高的溫度透過單薄的亵衣傳遞到少女的肌膚上,引得陸明明困意上湧。
迷迷糊糊中,她耳邊流淌過栾珝溫潤清透的嗓音。
“您為什麼會這麼想呢?在我心中,你無人可及。你還像從前……,有我在,你隻管往前走就好……”
在意識陷入混沌前,她隐約感覺到有什麼溫熱柔軟的東西,輕輕落在了自己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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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陸明明再次睜眼,已是翌日清晨。
她推開房門,明媚的陽光灑滿小院。
“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則何物不正。”
正屋門半敞着,屋裡傳來琅琅讀書聲。一個頭戴抹額的小胖子正襟危坐,搖頭晃腦地跟着萬貞兒誦讀古文。
想來,這小胖子便是朱見深了,他說話時還帶着鼻音,感冒尚未痊愈,就已早起讀書。
陸明明不禁感歎,這孩子也太拼了,萬貞兒要是穿越到新時代,妥妥的海澱家長啊。
萬貞兒正站在朱見深身後,正指點他如何句讀,她擡頭,目光與陸明明交彙,旋即低聲對朱見深說了些什麼。
小胖子“啪——”的一聲放倒課本,像顆炮彈一樣朝着陸明明沖了過來,卻又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生生停住,一本正經道:“陸明明,你獻方有功,本王今天感覺好很多了。”
他回頭看了眼萬貞兒,小臉一繃,飛快地補上一句:“謝謝。”
如果換成尋常奴才,此刻或許早已跪下謝恩,畢竟能得主子一句多謝實在是折煞人了。可陸明明畢竟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時代好青年,在她眼裡,朱見深不過是個體重超标的八歲小胖子。
她蹲下身子,拉住朱見深的手,仰頭笑道:“感冒是不是很難受?往後可一定要注意,别貪涼、别受凍,好好聽萬姐姐的話,該脫衣服就脫,該穿衣服就穿。昨日你叔叔聽說你感冒,特意把我叫過去詢問情況,還囑托我把這個送給你。”
說着,少女從懷裡摸出被捂得熱乎乎的鎮紙,雖十分不舍,但她還是将其輕輕放在朱見深的手心,緩緩将他五指并攏。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反悔,繼續道:“你皇叔還說,以後就用它好好練字,好好讀書。”
朱見深有些受寵若驚,雙手小心翼翼地把鎮紙捧在手心,難以置信地問道:“真的嗎?皇叔當真這麼說的嗎?”
陸明明點了點頭,“我豈敢假傳聖旨。”
不過,我手握劇本,她在心裡默默補充。
自從昨夜無論如何軟磨硬泡,栾珝也不同意她帶些古董回去後,少女心中就有了這個主意。在她看來,朱祁钰對這個好大侄,未必全然無情。而朱見深再怎麼少年老成,說到底也隻是個八歲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