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婉轉的女聲自屏風後流淌而出,一道女人的倩影伴着綽綽燭影起舞,從折屏的縫隙裡投射到木地闆上。
陸明明心頭一緊,下意識連連往後撤步,慌亂中,不小心踢到了身後的箱子,發出一聲悶響。
歌聲戛然而止,屏風後的人用一副脆生生的嗓子,開口問道:“誰呀?”
那道鵝黃色的身影從折屏後飄然而至,來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一名無論身形還是年齡都與她相差無幾的少女。
對方梳着抓髻頭,額上插着幾件不成套的首飾,由于吊眉勒頭以及拍彩的緣故,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實面容,可她的那一雙眼卻如此靈動流轉,神采奕奕。
“你不是我們戲班的人,怎麼會出現在後台?”少女繞着陸明明,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随後佯怒威脅道:“剛才我唱曲兒的事情,你可不許說出去!”
“為什麼?”陸明明有些不解。
“哎呀,要是讓我師父聽見我瞎唱,我又該挨擰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我腦袋裡就會蹦出這些不知道是誰寫的戲文,師傅說我這些戲文雖好,可都是些零碎不成段的,不成文章。”
“要是我總瞎唱,以後上台時把不同的戲文串混了,那可是要被觀衆喝倒彩的。”少女聳了聳肩,繼續道:“不過,估計用不了多久師傅就管不着我啦。以後的事兒就以後再說吧,我還要跟着我家娘子的。”
“我也就是跟你不認識才這麼說說,你可千萬别傳出去。”
少女吐了吐舌,說罷輕快地轉了半圈,散開的衣袍下擺像連翹盛開的花瓣。
“你叫什麼名字?”陸明明忍不住問道,話一出口又覺得問得太突兀,忙加上半句解釋道:“我是說,等你将來成角兒了,我好來看你的戲。”
“那恐怕還早着呢,不過你可以先記着,我叫皎皎。就是‘皎皎河漢女’的那個皎皎。”少女仿佛蝴蝶一般,又輕盈地轉回了屏風後面,聲音卻在陸明明耳畔響起,“你趕緊出去吧,一會兒大家就該回來了,你可要挨打咯。”
最後一絲聲音消散盡,陸明明才如夢初醒一般。
她晃了晃腦袋,發現那看門老漢正捏着自己的兩頰,試圖往她嘴裡塞什麼東西。身體的本能讓她拼命掙紮,老漢一時不察,手裡的東西掉到了地上。
就在這時,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止住那老漢的動作。
陸明明一下子撲到栾珝的懷裡,腦袋深深埋進其胸口,隻露出一隻眼睛,反複确認那老漢撿起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原來竟是一塊饴糖。
老漢重新撿起饴糖,在褲子上仔細蹭幹淨沾染的灰塵,而後放回自己的小布袋裡,呵呵地笑了兩聲。
“俺上了趟廁所回來,就瞧見這妮兒暈在地上,尋思着趕緊吃塊糖,可别出啥意外。沒想到她居然醒了,醒了就好,趕緊回家去吧。俺是沒壞心眼,下次碰到别人可就不一定了。你們家裡人也真是的,知道她有這毛病還讓人家在這等你半天。”
陸明明仰頭望向栾珝,見少年抱拳,恭恭敬敬地向老漢行了一禮,謝過之後,單手環抱着她走出戲樓。
隻留下一錠金元寶還在原地,算作贈禮。
晚間的風掠過陸明明鬓間,帶着少女的碎發在夜色中飛舞。
陸明明雙手環抱住栾珝脖頸,她悶悶道:“栾珝,你去哪了?我見鬼了,你知道嗎?”
栾珝沉默片刻,似是安撫一樣用下颌磨了磨少女的發頂。
“對不起,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趕緊來找我?”
又是良久的沉默,栾珝不知道怎麼和懷裡的少女解釋這一切,隻能以無言來應對。
陸明明沒有得到答案,于是也不再言語,隻是靜靜地俯視着京中的萬家燈火随着月色高升一點點熄滅。
萬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