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震蕩不過幾息的時間,複歸平靜。
道森的動作幅度太大,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又裂開,白珈匆匆看了一眼,春水眼波略藏擔憂。
“先出去看看。”
纖長的五指掀開車簾,眼前的景象一入眼,白珈立刻明白柯西為何顫抖。
四五丈遠的地方,橫七豎八地躺着許多人,姿态怪異地堆疊在一起,仿佛陷入昏睡,馬匹嘶鳴都沒能吵醒他們。
他們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眼熟。白珈瞳孔一縮,心頭仿佛被銀針刺了一下,纖瘦的身體晃了晃,險些栽下車。
道森見她狀态不對,伸手扶了一把。
剛包紮完傷口,少年隻披紅色外袍,露出精壯白皙的身軀,不知何時重新帶上了面具。
見這一幕,柯西睜大了眼睛,剛才馬車裡的動靜他沒太聽清楚,這兩個人一副暧昧不清的樣子,難道……
柯西立馬轉開眼不敢再看。
白珈跌跌撞撞地下了車,立刻就要過去,手腕卻被緊緊鉗制住。
道森:“可能有埋伏。”
白珈甩開他的手,踉跄着跑過去查看。
離得越近,看得越真切,一顆心越被高高吊起。直到距離足夠短,那些人的臉龐一覽無遺,近在咫尺。
心髒跟着秋風打了個轉,飄飄悠悠墜入塵泥。
顫抖的手探了探那些人的鼻息。
冰冷,滞澀,一片虛無。
轟一聲。
她仿若獨自站在無垠冰河上,四面八方無處是岸,想擡腳卻又不知往哪裡跑,剔透的冰寸寸碎裂,宛如深淵巨口,将她吞噬。
白珈緊緊抿住唇,瘦弱的手臂将他們一一翻看,一個一個查探鼻息。
柯西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要做什麼,默然片刻,握住手臂将她拉開,繼續查看這些……屍體。
一共十七具。
柯西張了張口,于心不忍,聲線極低:“沒有活着的。也沒有阿萊。”
不管怎麼說,這勉強能算作一個好消息。白珈想扯出點笑容,表情卻凍成冰塊,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她從來沒有如此、如此懊悔惱恨過,這些人跟随她背井離鄉,卻永遠死在這裡,孤魂野鬼,無路歸家。
他們或有妻子,或有父母,日夜翹首以盼,祈禱平安。
等到回去的時候,她又該怎樣面對那些殷切期盼的面容?
昔日項羽兵敗,甯死不肯渡過烏江,想來也并非剛愎自傲,八千子弟渡江去,隻得一人生還鄉,慚愧無顔,乃至羞煞英雄。
當時心境,正如今日。
白珈一一替他們整理好易容,從附近找來幾個健壯的居民,給了重金,将屍體運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埋葬。
她的心中從未如此寂靜,火花迸裂,宛若驚雷,劈碎枯樹頑石,将複仇二字刻入骨髓。
必須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萊。要先找到他才行。
柯西放出荊棘鳥,它們飛得很快,如果阿萊還在這個城裡,很快就會被發現。
長久沉默的道森突然開口,聲音冷漠,剛才那一幕絲毫沒有觸動他:“跟我去個地方。”
白珈看了他一眼,未有反應。
道森青水沉玉似的眼眸,光華流轉,千星如豆,眉眼間風荷迤逦,滟滟如春江水暖,定定凝望她片刻。
說不清楚就不去。
從少女倔強的眉眼中,他隐約讀出這麼個意思。
道森哽了一下,擡手彈開落在他肩膀的荊棘鳥,捏了捏眉心,道:“老馴獸人或許知道些什麼。”
聞言,柯西猛地跳起來:“我爸爸?你把他帶到哪裡去了?”
白珈睜大一雙杏眼,烏淡如墨的眸透出幾分疑惑,眉峰蹙起,因為先前受了驚,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愈發透明脆弱,似乎稍不注意就會破碎。
她不是軟弱的人,别說死十七個人,哪怕死一萬個人也攔不住她的去路,複仇的火焰會越燒越旺,直到連她自己也燒成飛灰。
這才是棘手的地方。
道森想。
剛才那些人死的極其蹊跷,趁着白珈不注意他檢查過,每一具屍體上都有淡淡的鏽味,卻不見任何傷口,連淤青也沒有。
像是被瞬間抽走了生命力。
極有可能和帝都那位有關系,他不會容忍任何威脅存在,如果白珈的報複足夠引起他注意,立刻就會被抹殺。
道森恍然不覺,不知不覺中,自己已将白珈的安危看得如此重要。
纖細的身影一晃,登上馬車,對柯西說:“走吧,去見見你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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