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西樓的父親生前遭人陷害,欠下一大筆債務,急火攻心之下撒手人寰。沙州的其他商戶趁機侵吞駱家的生意,合作的客人也紛紛翻臉不認賬,駱家一時風雨飄搖。
按照商契,沙州的南風館還欠駱家一筆貨款。駱西樓在南風館外接連等了賬房數日,賬房每天都托人傳話明日交付,然而明日複明日,賬房一天都未曾出現。
駱西樓一個未出閣女郎,終日站在南風館外,迎接來來往往的異樣目光。
其中有些目光,非常不友善,帶着赤裸裸的欲望,甚至很多人打算對駱西樓動手動腳。
好在駱西樓身手夠好,把人全部打回去了。
“再看,把你們眼珠子都挖出來。”
駱西樓将尖刀釘在南風館的門框上,手握刀柄,全身上下都是一股野蠻的狠勁。
駱西樓非常想逃,可她知道,她不能逃。
這樣的事以後隻會多,不會少。她隻要逃了一次,駱家就要任憑旁人步步緊逼,直至最後吃幹抹淨。
在駱西樓最窘迫的時候,她遇見了顧東林。
“進去吃口熱飯吧,賬房回來的時候我會同你說的。”
少年遞給駱西樓一頂帷帽,示意她可以用來遮住自己的面容,躲開那些心懷鬼胎的打量。
“雖然他大概不會出現的。”
少年的臉色有些白,但是眉目如畫,眸若繁星,駱西樓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少年叫顧東林,她叫駱西樓,東林對西樓,駱西樓覺得他們可真有緣分。
那天,顧東林用自己的錢請駱西樓吃了一碗面,駱西樓要把錢給他,被顧東林拒絕了。
“就當是你告訴我,你走南闖北經曆的報酬了。”
顧東林自出生起便是賤籍,十二歲開始接客,世間萬般自由都與他無關。
他不敢向那些恩客打聽外面的世界,唯獨願對這個小姑娘敞開心扉。
她不會用看獵物的眼光打量他,不會用高高在上的姿态羞辱他,明亮清澈的雙眸中,隻有山高水闊的廣大。
“駱娘子,以後别來了,你的錢大概是要不到了。”這是顧東林對駱西樓的忠告,“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
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我一定會再回來的。”駱西樓擦了擦嘴,眼裡盡是果決,“那些欠我們駱家的,我遲早讓他們通通還回來!”
駱西樓當時在心中暗下決心,她一定要做整個沙州,甚至整個河西府最大的生意,賺很多很多的錢,把那些欺侮過他們駱家的人都踩在腳下。
然後,把顧東林從南風館贖出來。
後來,駱西樓真的做到了,沙州多美酒,沙州的市場争不過,駱西樓索性放棄沙州,将酒賣到西域和中原。
萬裡黃沙,九死一生,駱西樓憑一己之力,讓搖搖欲墜的駱家起死回生。
可駱西樓沒想到,她再見到顧東林的時候,顧東林差點死了。
那天的駱西樓精心打扮,拿出了自己的大半身家,前往南風館替顧東林贖身。
她想給他一個驚喜,卻見到了此生從未見過的血腥殘暴場面。
一群禽獸不如的家夥,騎在顧東林的身上,将顧東林折磨得體無完膚。他們用鞭子抽他,用花瓶砸他,用燭火燒他,嘴裡還說着無比下流的話羞辱他。
“一個小倌而已,也敢和老子犟?老子弄死你就和弄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駱西樓當時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不管不顧地拔出匕首,刺向那些折辱顧東林之人。
顧東林明明已經全身是血奄奄一息,卻用盡所有的力氣搶走了駱西樓手中的匕首。
“西樓,你快走……”他說,“不要為了我這樣肮髒下賤的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人是我殺的,和你沒有關系。”
駱西樓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在顧東林的身上。她擦去顧東林唇上的血迹,輕輕地吻住了顧東林的唇。
那些折辱顧東林的,都是沙州的世家子,其中還有一人,是河西節度使的兒子。
如果不是李琅月接管了河西,她和顧東林都會死在沙州的牢獄中。
李琅月将他們救出後,他們做了李琅月的僚屬。
大昭尊貴的定國公主,可以做很多事,也有很多事無能為力。
顧東林不是普通的賤籍,而是不可贖買的罪籍。
顧東林是被元德帝親自下旨打入賤籍的,因為他的祖父牽扯到了元德帝即位前的一次變法中,除非皇帝親自下诏,否則顧東林終身都擺脫不了賤籍。
雖然擺脫不了賤籍,但李琅月許諾,可以給予顧東林足夠的庇護。縱使顧東林是賤籍,也無人敢欺辱顧東林。
這對駱西樓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愛一個人,不一定非要成親。這世間有太多的夫妻同床異夢,終成怨偶。
隻要兩個人都很好地活着,隻要兩顆心永遠牽連在一起為了彼此而跳動,就已經很好了。
駱西樓以為從此便是柳暗花明,可顧東林卻斷然拒絕了她。
顧東林自請前往聖都的萬國春,以萬國春清倌的身份,替李琅月打探情報。
顧東林說他不愛她,說自己隻喜歡男人。
可駱西樓一個字也不信。
沒人比駱西樓更懂顧東林在想什麼。
他隻是在自我厭惡,他嫌自己髒,他被困在沙州的陰影中,一直沒走出來。
李琅月說過,這世界上非常自以為是的傻子有兩個。
一個叫沈不寒,另一個叫顧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