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掩上,屋内又隻剩下沈不寒和李琅月兩人。
“沈大人真是好算計。”
李琅月自顧自地又倒起了酒:“隻是我這做姑姑的,若是跟晚輩搶起郎君,豈不是平白遭人恥笑。”
沈不寒不動聲色地将酒壺從李琅月的跟前挪開。
“定國公主倒是好胸懷,什麼事都想着福安公主。”
他給她用來避人耳目的帷帽,轉手就戴在了福安公主的頭上;他為她尋的乘龍快婿,轉手就讓給了福安公主;就算要和親,也應該是福安公主去,她轉身便決定代替福安公主前往西戎和親。
“福安公主,真是好運氣。”
這番話,多少有點冷嘲熱諷的味道了。
“沈不寒,各人有各人的機遇,有些事,命中注定,強求不得。”
一口烈酒入腹,滿目苦澀蕭然。
“元德二十一年,崔佑虔年少輕狂,劍氣嘯九州引得天下盛名,可偏偏是那一年,我沒有去貴妃的賞花宴,甚至人都不在京城。”
“可也是那一年,福安第一次見到崔佑虔。”
“沈不寒,崔佑虔和顧東林不過是幫福安和駱西樓解了一次圍,此後他們都再未相見,就足夠福安和駱西樓心心念念這麼多年。”
“可你是救了我一條命,伴了我整個年少時光。”
“你說,我該怎麼把你忘掉?”
酒色上侵,浸染了李琅月的雙眸,她唇邊的苦笑像刀一般鋒銳,往沈不寒的心上刻,磨得沈不寒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發出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轟鳴。
“公主且在這裡等奴婢一會兒,奴婢替公主再尋一頂新的帷帽來。”
沈不寒出去替李琅月尋帷帽回來時,滿室酒香,隻是片刻的工夫,李琅月的周圍就堆滿了好幾個空了的酒壇。
人醉倒在桌案前,手上還扶着一個酒壇的邊緣。
“怎麼喝這麼多!”
沈不寒驚呼着将李琅月手中的酒壇拿走,李琅月順勢勾住了沈不寒的脖子。
“懷風,你知道嗎?李德昭喜歡的不是狀元郎,李德昭喜歡的隻是元德十九年的狀元郎……”
“古來今往,其他所有狀元郎在他面前都會失了顔色,都不及他風華萬一……”
“他們都隻記得元德二十一年崔小侯爺當庭舞劍,可隻有我記得他手中電曳倚天劍,直斬長鲸海水開。旁人手中劍不過器物而已,隻他手中的劍,是天地正氣……”
李琅月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有些連沈不寒自己都快忘記了,可李琅月記得每一個細節。
“他以前……隻會在人前和我裝不熟,他說我是學宮裡唯一的女弟子,和我走太近,會對我的名聲不好,會惹來别人對我的非議,會讓别人質疑我的努力……”
“他知道我想靠自己考中科舉,不想讓我在背後受人指點。我知道啊……他是學宮魁首,他是未來的狀元,他太耀眼了……所以我也要努力啊……”
“我記得比武場上他劍貫長虹,公子無雙……”
“我記得論道場上他辯經論道,天地證心……”
“我還記得那年曲江池畔,聖都的花開得那樣好,白衣翩翩的狀元郎,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我好害怕有人把他從我身邊搶走……”
“那麼多人看他,可他隻是看我,我才放下心來,我想我好歹也是個榜眼,沒人比我更配得上他……”
“可是後來,他把自己困在了元德二十一年,也把我困在了元德二十一年……”
“懷風,我好像走不出去了……”
沈不寒始終堅信,天涯何處無芳草。
一株草不好,那就再換一株便是。
就像這帷帽,一頂沒有了,總能再尋一頂。
人這一生,比自己想要的還長,長到足夠淡忘掉許多事。
比如,李琅月年少時最在意的是嘉柔公主,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在意了,嘉柔公主對她而言,隻是偶爾提到會有些難過的陌生人罷了。
再比如他之于李琅月,或許當下刻骨銘心,但若幹年之後,他不過是李琅月曾經的一塊疤,摸起來或許有些許凹凸不平,但也不會再疼了。
可倘若他縱容她,那就不隻是一塊疤,那将會是蝕骨穿心的毒。
然而今日,在深刻地感受到自己鑽心撓肝一般的嫉妒與瘋狂後,沈不寒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
面對顧東林時,他會不甘。
面對崔佑虔時,他會惶恐。
他好像沒他想象的那麼大肚。
尤其是當李琅月的眼淚打在他的脖頸上的時候,他發現,他好像是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她。
所以她才會那麼想離開大昭,借着去西戎和親遠離和他相關的一切是非?
脖頸上傳來的濕意,一瞬滾燙,一瞬冰涼。
沈不寒突然生出了一個很荒誕的念頭。
在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沈不寒被自己吓了一跳,在心中暗罵自己無恥至極!
可當李琅月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脖頸上時,沈不寒想,隻要能把她留在大昭便好。
可恥便可恥了,隻要外人都不知道便好。
******
回宮的馬車上,李順懿與崔佑虔相對而坐,兩人都有些尴尬局促。
明明是寒冷的冬天,崔佑虔卻還一直用手中白玉扇在不停地扇風,好像十分地熱。
“崔小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