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月說,從此之後,她要做的任何事情,都和他沈不寒沒有關系。
可她要做的事情,與他,就根本不可能脫得開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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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科舉案,大理寺、刑部、禦史台沒日沒夜地查了五天。
查出的結果是,定國公主李琅月請求皇帝兌換她前往西戎和親的第二個條件。
“臣抄檢裴府與其他涉案官員府邸時,發現當年蘇贽輿北境戰敗一案另有隐情!”
“蘇贽輿忠肝義膽,之所以北境戰敗,純屬被奸人誣陷,請陛下明察!”
李琅月字字泣血,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沈不寒聽到李琅月所言後,幾乎要把一雙拳頭都捏碎了。
他真是愚不可及,到現在才看出來她到底要做什麼。
科舉案從始至終隻是一個借口,裴松齡不過是個幌子。
李琅月要用這個幌子,撕開一個口子,捅破整個朝堂的天。
“李琅月,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李宣眸色眸色沉沉,壓迫着衆人,文武百官連呼吸都幾乎凝滞了。
蘇贽輿,即曾經的天下第一鴻儒,大名鼎鼎的學宮祭酒蘇先生。
當年,蘇贽輿因觸怒先帝被貶戍北疆,不久之後便在北疆戰敗身死。
先帝親自将北疆之敗定性是蘇贽輿用兵不當狂妄自負導緻的,但鑒于蘇贽輿對朝廷的功勞貢獻,朝廷不僅不追究蘇贽輿的過失,還對蘇贽輿厚葬追封,極盡哀榮,以示聖德寬仁。
蘇贽輿戰敗一案疑點重重,甚至牽扯到廢太子,在當年可謂是鬧得血雨腥風,牽連之人不計其數。
其中,包括令朝廷内外都聞風喪膽的權宦沈不寒。
沈不寒如今是榮華加身權勢滔天,可當年有多慘,不少人都還曆曆在目。
這樁案子的特殊性質,導緻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沒人敢提蘇贽輿的名字,更遑論這個案件。即使如今先帝已經崩逝,衆人對此仍舊諱莫如深。
一樁先帝欽定的陳年舊案,蘇贽輿又沒有後人,廢太子一脈也在奪嫡之争中死了個幹淨。
按道理,這樁案子本應該爛在累累卷宗之中,無人提及。
但是沒想到,定國公主李琅月借着查科舉舞弊案,将這樁舊案重新翻了出來,還要求重審。
今上是子,先帝是父,曆代皇帝就算出于某種政治需要,要翻前朝的案,也必須慎之又慎,拐着彎抹着角,才能将案子一點點翻過來。
可李琅月不這樣做,她用和親威脅李宣,要求以雷霆之勢,将這樁陳年舊案徹查。
“最晚今秋,西戎的使者便會抵達聖都,再度重申和親之事。若今秋之前沒有結果……”
李琅月的話隻說了一半,但意思再明了不過。
若金秋之前這樁案件查不出結果,這個和親愛誰去誰去。
定國公主拿和親要挾陛下必須重審舊案,百官都默不敢作聲,隻能偷眼看站在最前面的李進甫。
如今裴松齡倒台,李進甫由右相升任至左相,成為整個大昭朝堂的第一人。
所有人都在等這個與定國公主素有嫌隙的鐵血宰相表個态,李進甫的目光卻隻在李琅月和沈不寒身上逡巡了一周,随後又默默地垂下。
李進甫确信,沈不寒也是剛剛才知道,李琅月和親的第二個條件,是替蘇贽輿翻案。
蘇贽輿的案子雖然在當年鬧得沸沸揚揚,可當時李進甫外任節度使并不在朝中,很多細節他也并不知曉,隻是道聽途說。
正是因為那些個道聽途說,他對沈不寒一直存有濃厚的敵意和偏見。
可從李琅月的态度來看,這樁經年累月都沒人敢碰的案子背後,或許有他們都不知道的隐情。
以至于李琅月不惜以和親的代價來換。
見所有朝臣都沒有異議,李宣沉吟良久,最終同意李琅月的請求。
“準奏。這樁案件依舊由公主負責吧,三法司協同辦案。”
“謝主隆恩。”
李琅月對着李宣深深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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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宣宣布退朝後,一直跪在地上的李琅月方才緩緩起身。
她站起來的時候渾身脫力,眼前有一陣陣的黑霧飄過。
那些黑霧盤桓凝結,最後形成一滴滴殷紅的血珠,嵌在她的視線中,壓得她喘不過氣。
師父的血,師娘的血,沈不寒的血……
李琅月不敢睜眼。
李琅月以為,是方才太過激動,加上跪久了的緣故才導緻的眩暈,想着走兩步緩一會兒便好了。
卻沒想到,才邁開步子,卻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像是被吸入無盡的地獄中,急速地往下墜。
耳畔有厲鬼凄厲的嚎叫聲,一聲聲刺穿耳膜,銅頭鐵額手持利器的夜叉如潮水般向她襲來,意欲撕碎她的心肝。
腳下是沸騰滾燙的業火,如火蛇一般從腳底蜿蜒纏繞至她的脖頸,将尖利的毒牙釘進她的血脈,要将她的每一滴血都吸幹,每一寸皮膚都吞噬殆盡……
削骨剜肉,抽筋拔髓,肺腑俱焚,觸目皆是一片紅色的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