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院正離開後,沈不寒一個人對着野利太後的畫像沉吟良久。
“為什麼,你要這麼對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沈不寒握着畫像的手都在發抖。
沈不寒非常清晰地記得,他與李琅月第一次在論道場争論的問題——
鄭伯克段于鄢,一個實在老生常談的話題。
可就是那一次,他們争論的特别兇,以至于讓衆人都懷疑他們極度不合。
他堅持前代聖賢的論斷,責備莊公身為人君,失教縱惡,卻有意縱容其母其弟謀權篡位,姑息養奸,陰險非常,不配為人子、為人兄。
她卻很堅決地推翻了一切前賢聖人的看法,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偏執,認定了莊公之母武姜既然如此厭惡莊公,從未将莊公視作親子,共叔段也從未将莊公視作兄長,莊公對其母其弟又何必手下留情?武姜與共叔段的惡果不過是多行不比比自斃,如何能歸咎莊公?
那時他尚且年少,奉聖賢教導為臯臬,以為天下所有的母親都像他的阿娘一樣,本能地愛着自己的孩子。
他雖知李琅月被嘉柔公主所棄,可他也一直以為嘉柔公主是真的死了,甚至還猜測過嘉柔公主是已萌生求死之志,才狠心将李琅月抛棄于山路之上。
人死燈滅,萬事皆空,縱然心中有怨憤,又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呢?
彼時的沈不寒隻當李琅月年歲尚小,又因過度驚吓已成心結,他隻想着對她再好一點,待她慢慢長大,便能解開心結。
可曆盡剜骨噬心、親友斷絕的苦楚之後,他終于明白,愛與血脈從無半分幹系,愛也從來不是一種天性與本能。
有些人是天性涼薄,而有些人的心……就是偏的。
他們不是不會為人父母,不是不懂父母之愛,他們隻是不愛個别的孩子而已。
沈不寒撕碎手中的畫像,将其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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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像在火中翻騰,待火盆中隻剩下一片餘燼時,有暗探聲稱有要事相禀,求見沈不寒。
“禀大人,方才定國公主與陛下起了争執。”
“因為什麼事?”沈不寒揉了揉酸疼的眉心。
“西戎國要求增加公主的嫁妝,陛下不允,公主對此表示不滿。”
暗探呈上了鳳翔衛專用的奏報,上面詳細記錄了李琅月與李宣的争執始末。
李琅月在西戎點了這麼一大把火,讓野利氏大出血了一番,野利氏自然是不甘心,必然會想把虧損的都在大昭身上讨回來。西戎提出與大昭結親,原本就是瞄準了大昭嫁公主的豐厚嫁妝,他們會提出增加嫁妝一事,沈不寒并不意外。
奏報上書,李宣以大昭近來國庫空虛為由拒絕了西戎的提議,李琅月當場勃然大怒,聲稱自己是為國遠嫁,替福安公主遠嫁,責備李宣竟然連多幾擡嫁妝都舍不得。
李宣也沒給李琅月好臉色,當着西戎使者的面怒斥李琅月不識尊卑,自稱答應李琅月的要求都已做到,已是仁至義盡,李琅月要想增加嫁妝,就自己從河西府掏,否則蘇贽輿祠堂的修建就此作罷。
雙方争執不下,最終李琅月拂袖離去,李琅月離開後,盛怒之下的李宣還砸了宮中不少東西,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奏報上一條條全都記了下來。
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個被先帝放逐的公主還敢如此嚣張,反正話是怎麼難聽怎麼來。
沈不寒審視着奏報上的内容久久不語。
無論在西戎還是大昭,嫁妝就是女兒的門面,嫁妝越多,就代表娘家對出嫁的女兒越重視,女兒在夫家才會得到更多的尊重。大昭的官府衙門,每天收到因嫁妝多少起争執的案子不計其數。
李琅月和李宣這麼一鬧,西戎就算拿不到他們想要的嫁妝,但能讓李琅月和李宣心生嫌隙,西戎的目的便已達到。
算是高明的一步棋,隻可惜他們的對手是李琅月,這便是自投羅網。
“知道了。”沈不寒淡淡地應承,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動。
“陛下也真是的,公主為了大昭可以說是舍生忘死了,陛下怎麼連多幾擡嫁妝都不肯。”
“混賬!”
在那個暗探還在替李琅月打抱不平之際,沈不寒一個耳光狠狠地扇在那個暗探的臉上,吓得暗探直接跪在了地上。
“公主嫁去西戎,那嫁妝便全成了西戎的囊中之物,哪有用我大昭的民生血汗去貼補異族的道理!陛下是不是對你們太好了,才縱得你們這群人無法無天!”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暗探拼命給沈不寒磕頭。
沈不寒一腳踩着暗探的肩膀上:“再讓本官聽到此類背國棄主的話,舌頭全部給你們拔下來!”
沈不寒的眸中有血光,腳下的力道不斷加重,幾乎要将那個暗探肩上的骨頭寸寸碾碎。
在暗探痛得快要暈厥過去的時候,沈不寒才松開了腳。
“滾!”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