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嬸子,我真的看不了,你得去找王婆子。”趙聽淮滿是無奈的聲音傳來,“不說男女大防,便是婦科,我阿爹也沒教過我啊。”
祝平安手上研磨的動作慢了下來,側耳仔細聽着。
“你阿娘是十裡聞名的穩婆,便是不曾教過你,耳濡目染總有的吧。”何嬸子面露難色,斟酌着語氣道:“我去找過王婆子了,她也沒法子。”
“我實在難受的不行了,這東西日日夜夜折磨着我,我那當家的每每看見我都面露厭惡之色,我阿婆不讓我親近虎子,我.....我實在沒法子了啊。”
她哐當跪在地上,小聲啜泣着。
趙聽淮後退兩步,沒有受她這一跪,眼神淡漠,一言不發。
一時間,屋内隻餘磨藥聲與何嬸子的哭泣聲。
“到底是何病?讓你們這般忌諱?”祝平安躊躇了會兒,疑惑問道。
那何嬸子這才想起屋内還有她這小姑娘,擦幹掩淚讪讪的,卻在瞧見她渙散的眼眸一愣,“姑娘,你瞧不見?”
祝平安點點頭,雖還是有些難受,但何嬸子話裡并無惡意,隻是平常的詢問。
“她是我嫂嫂的遠方表妹,來這邊治眼疾的。”趙聽淮出聲解釋道,家裡多了個女子出來,總要有個理由,免得流言蜚語。
“不瞞姑娘。”何嬸子絞着手中的帕子,走到祝平安身邊,用帕子捂住嘴,俯身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我生産後身上便不好,屢出惡露,瞧了許多穩婆都不見好。”
祝平安手上一頓,她還未曾婚配,别說生産,男子的手都沒摸過.......
她面上強擠出一抹笑,打哈哈道:“許是沒瞧對人。”
“我曾親眼見過一婦人步履蹒跚,她婆家不肯為她醫治,拖了一年多,後來每走一步都是血,不久便被婆家趕了出去,娘家嫌她不吉利,不讓她回,最後死在了外頭。”何嬸子繼續說着,一想到她如今也是這般,臉色難看到極點。
祝平安僵在原地,感覺從頭到腳一陣惡意,她知婦人生産猶如闖鬼門關,卻不知産後還會有惡疾。
一直沉默旁觀的趙聽淮看出她臉上的詫異與害怕,嗤笑一聲,上前解圍,将何嬸子拉開,隔在兩人中間。
何嬸子拉着趙聽淮的衣袖,三兩下便哭了出來,“趙大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
趙聽淮咬着牙拽着衣袖,奈何何嬸子攥的緊緊的,竟讓他一個大男人的力氣都不夠。
然後,地上的艾葉被兩人拉扯着踢翻,洋洋灑灑鋪了滿地。
祝平安默默起身,攥緊石杵臼退後兩步,顫聲道:“這......不能怪我,你放的,你倆踹的。”
話音剛落,她立即反應過來,擡頭看向兩人。
“别拉扯了,讓人看見誰都說不清了。”
趙聽淮這才把自己皺巴巴的衣袖拯救回來,好好的捋了捋,奈何上面褶皺太過頑強,他這粗布麻衣竟也跟綢緞似的恢複不成原樣。
“何嬸子,我阿娘真沒教我。”趙聽淮五官皺在一起,一臉一眼難盡,“我能替你把脈開藥方,可真要治,我......真不行。”
“那便開兩副藥吧。”
祝平安想了想,道:“望聞問切,你不能看,不然我看了告訴你?”
說罷,屋内一陣沉默。
“啊......我忘記了。”祝平安頓了頓,“我現在看不見。”
趙聽淮靜而緩地盯了她一會兒,眸光諱莫如深,平靜道:“望聞問切,缺一不可,你雖......看不見,卻能與何嬸子接觸,由她将看到的告訴你,你再告訴我。”他不疾不徐着道:“若有人聞起來,便說是你診治的,也少了我與何嬸子的麻煩。”
“這個主意好!”何嬸子當即拍闆,拉着祝平安的手就要往内院走去。
——
夕陽已至,屋内透出昏黃的燭光。
趙聽淮在外間将院子裡的燈籠一一點燃,轉而盯着那扇緊閉的木門。
兩人進去已有一炷香,斷斷續續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他竟心神不甯的思緒紛擾,一句也聽不清。
雨水間歇,屋檐積水一下一下、猶斷未斷的敲打着院子裡幾扇肥綠芭蕉葉。
杳娘哄了牙婆出去,到如今未歸,想來是和段書生在一起,那是她如今的未婚夫婿。
再過不久,這南山堂隻有他趙聽淮一人了。
不,他搖頭,或許還有個倒黴蛋,祝平安。
想此,他輕笑出聲,眉眼郁氣皆散去,不由自主蜷了蜷手指。
吱呀。木門被打開,何嬸子笑容滿面的拉着祝平安出來,小聲提醒她腳下的台階。
最後一縷餘晖散盡,暮色漸沉。
趙聽淮站在幾步之邀,神色淡漠。
“我避避。”何嬸子将祝平安帶至他面前,自顧着朝藥堂走去,哪怕是被人轉述,她也是沒臉皮在一旁聽着的。
祝平安微微側頭,問他,“走了嗎?”
趙聽淮嗯了一聲,平淡道:“說說吧。”
祝平安點點頭,“嬸子說她産後身體虛弱,氣血不足,她阿婆喜辣,月子裡竟做些辛辣、油膩的東西。”她緩緩叙述着,“惡露......色暗紅有塊且質稠。”【1】
她微微低垂着視線,臉頰有些泛紅。
未出閣的姑娘,對着一個剛認識的男子說這些,到底還是太難為她了。
“祝平安。”趙聽淮忽然出聲,語調閑散,“我是個大夫,多是不分男女的時候。”
祝平安聽出他語氣裡的戲谑,有些惱火,“那你怎麼不看!”
“隐秘之症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