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浮生剛把藥材收拾好,就看見展顔沖進雨裡的畫面。
這傻子還出去幹什麼!沒看見這麼大的雨嗎!
祁浮生緊鎖眉頭,俯身撿起一把油紙傘,眼神冷漠得可怕,他質問秋果:“她人去哪裡了!”
“姑娘去找人了,去了寺後面有荷葉的那一片池塘。”秋果見到祁浮生仿若見到了救星,忙道,“祁公子你快去看着姑娘吧,雨這麼大,池塘邊太危險了!”
祁浮生沒再說話,将傘一撐毫不猶豫沖進了雨裡。
***
雨下得很大,将展顔膝蓋以下的衣裳都濺濕了,走起路來也沉重了很多。
展顔手裡緊攥着傘柄,好在風開始變小,她能穩住身子。
“石頭!石頭你在哪!”她呼喊着。
池塘的這邊沒有人回應,展顔便邁步往另一頭走去。
雨點沒有長眼睛,但好似最能看懂人心,不希望它往哪裡飄就偏偏往哪裡飄。淩亂的雨點在風的加持之下,開始不至于滿足隻打濕展顔的裙角,到處胡亂飛濺。
展顔略微單薄的外裳被雨點濺到,微微黏膩,半貼在她的肩膀上。
風兒再一吹,還有些冷,冷意逐漸加劇,竟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冷風裹挾着涼飕飕的濕意灌進她的領子袖口。
快找,快找……
遠處大樹下晃動着幾片綠油油的荷葉。等等,樹下怎麼會有荷葉?
展顔定睛一看,心裡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幾個小人兒各拿一片幾乎還沒有他們頭大的荷葉,躲在樹下擠成一堆。
展顔快步走過去。
“姐姐!”石頭看見展顔的身影,驚喜但卻滿含愧疚的喊道。
“人都在這裡了?”
“嗯!都在這裡了。”
小姑娘隻說了是石頭一個人,但沒說有這麼些人,傘帶少了。
她數了數,一共五個孩子,但是她隻有兩把傘。
雨漸漸開始變小,天氣開始逐漸轉晴。
展顔将孩子們領到一旁院牆的屋檐底下,将手裡那把傘打開,交到石頭手裡,又将自己的傘給了另一個男孩子。
不遠處,祁浮生站定在另一處院牆的屋檐底下,紙傘的陰影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拉得更加消瘦。
他沒有走過去,默默看着屋檐之下戴着帷帽的展顔,從懷裡取出先前收好的那張折成四方形的藥方子,在指尖摩挲了好一會兒。
過一會兒,祁浮生又從袖子裡取出那封寫滿了“卿卿”二字的信,這封信,他一直随身攜帶着,不曾離身。
信紙從信封裡被倒出來,四四方方的一塊,整齊,端正。
“呵。”
祁浮生看着手心裡靜靜躺着的兩張信紙,自嘲般的輕笑一聲。
連氣味都懷疑過了,卻連這最淺顯的區别都沒有注意到。
疊成方形的信紙,是展顔的手筆。
他之前就應該發現的,畢竟之前偷偷截過展清夢的信,她隻會将信簡單相疊。
“展顔啊展顔……為何要騙我呢?”祁浮生眼裡閃爍着病态的瘋狂,捅破她的秘密,他卻比想象中輕松,就像這件事本該如此。
“卿卿……你叫的可真順口啊……”
他盯着她,不願放過她的任何動作。
此時的展顔還毫不知情,俯下身對石頭交代道:“這兩把傘你們先拿着,一會兒你們五個人擠一擠先回方才施粥那處空地之後的正殿裡,把身上的是衣服都換了,感冒就不好了。”
“姐姐那你怎麼辦?”石頭拿着展顔給的傘擡頭問道。
“我沒事,看這雨勢不一會兒就該停了,等雨停了我走回去就行。”
“那我留下來陪姐姐!”石頭道。
“不行。”展顔嚴厲道,“你們的衣裳都濕透了,耽擱久一點很容易生病,要是不想讓我再擔心,你就做好大哥的榜樣,領着他們趕緊回去。”
第一次見大姐姐這麼嚴肅的模樣,石頭縮縮脖子,不敢再多嘴,領着剩下的四個孩子打着傘急匆匆往回走。
看着走遠的幾個小不點,展顔終于将心裡憋着的一口氣長舒出來。彎下腰,撩開緊貼在小腿上濕哒哒的衣裳。肩膀上的外衣也是貼着肩難受得緊,她遲疑一下,随後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确定周圍沒有人之後,将外裳脫下,搭在手臂上。
好在沒有人出事,展顔看着漸漸亮起來的天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口裡哼起了小曲。
慢慢等着吧,也不過就是些小雨了。
屋檐下,祁浮生的眼神晦暗,看着去掉外裳的少女喉頭不自覺地顫動。
少女的背很薄,脖頸很細,仿佛隻要用用力就會留下淤痕,變成碎片。
他當初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猶豫再三,祁浮生将信紙放好,撐着傘緩緩向展顔走去。
本以為在這四下無人的地方,再加上下雨,根本不會有人經過。祁浮生的出現,顯然讓展顔感到一瞬的驚慌和無措。
展顔慌忙搭上還有些潮濕的外衣,白紗遮擋下的臉頰,卻因此而泛出紅暈。
“祁浮生你怎麼來了,你現在不應該待在正殿裡嗎?”
“那你呢?你為何又不在正殿裡。”祁浮生避過展顔的問題反問道。
“我……我就是覺得悶出來走走。”
“出來走走?”祁浮生笑道,“展二姑娘真是好雅興,這麼大的雨也要出來走走?”
他的語氣咄咄逼人,毫不相讓。
展顔見他話裡帶笑,但一雙眸子卻不帶本分笑意,眼尾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委屈,泛着紅。
展顔沒有說話。
“你還要騙我嗎?”這句話,透着失望。
若不是這裡沒有其他人,展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怎麼會在他的語氣聽出祈求的意味。
“我……”展顔嗫嚅道,“其實是因為石頭他們困在雨裡了,我出來……找人……”
她是來救人的,她心虛什麼啊?
“怎麼救?如何救?你這是打算一個人在暴雨裡救人?是不怕腳滑跌到池塘裡?還是生怕自己死不了?”祁浮生的語氣裡帶上怒意,但那份怒意來自于擔心。
“我這不是沒事嗎?”展顔道。
“你……算了。”
“你可還有什麼其他事情騙着我?”祁浮生緩了緩,再次開口問道。
展顔不明所以。
“什麼事?沒有啊?”總不能是被他發現自己偷偷代替展清夢給她寫信的事情吧?
不會!肯定不會!除了香膏,她絕對沒有露出一點破綻!
可下一秒,展顔就被事實狠狠打臉。
祁浮生拿出那兩張信紙:“這是什麼。”
“是剛才折的藥方子啊?怎麼了?”
“都是你折的?”
“對呀,都是我折的。”
祁浮生将兩張信紙都塞到展顔的手裡:“自己看看。”
兩張藥方子有什麼好看的?難不成還有什麼不同……
不同……嗎……
展顔的眉目逐漸從疑惑轉為震驚,最後轉為絕望。
她緊張地微抿着嘴,不敢擡頭。
“都是你折的?”祁浮生又問了一遍。
“你聽我解釋!”展顔見事情已經敗露,也不求能繼續瞞住,祁浮生這副樣子就是有備而來,不是來問她是否,而是質問她來的。
雨小了不少,細如牛毛,不打傘走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祁浮生神色認真地看着展顔,等着她的回答。
一時間,兩人皆是沉默。
“你看那邊!是我阿姐啊!”展顔忽然興奮地指着祁浮生身後,大聲叫道,“阿姐!”
快跑快跑啊!
俗話說的好啊,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展顔不知道該如何同祁浮生解釋才能讓他考慮考慮留下她一命,隻能先出此下策。
喊罷,展顔一個轉身就要邁開步子飛奔,誰料才跑出一步,眼前的一切就被突然傾倒的紙傘擋住,無處可逃。随後身前的紙傘被身後之人往後輕輕一拉,展顔被逼得匆匆幾步後退,後背撞進了一個帶着體溫的懷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