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丈夫倒地,血漿迸射的屍體和攥在手上帶血的刀的時候,她都沒有流淚,此時她卻哭了。
第二天,她直奔向最近的孤兒院。
那天是個豔陽高照的日子,但孤兒院灰色高聳的牆壁之内仍舊覺得昏暗。
文茗秋告訴站在她面前的孤兒院的院長,她想要收養一個女孩。
院長走進屋子裡,抱出來一個仍在襁褓中的孩子。
小小的文青因為周圍環境的突然變化而哭鬧,但文茗秋接過她将她抱在懷裡的時候,她哭泣的聲音逐漸微弱下來,最後安睡過去。
她抱着她,在懷中微微搖晃,此刻全世界母性的光輝聚集在她的身上。
她此時隻是一個母親,将來要和一個孩子相依為命度過餘生的母親。
文茗秋收養了文青。
為了感謝沈瀾山的恩情,她要向沈瀾山請客。
沈瀾山原本對此毫無興趣,但無意之間從文茗秋的口中聽見了“彌賽亞”這個詞。
此時距離他第一次踏足地面發現圖特人已經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他翻遍資料去尋找有關彌賽亞的信息卻都一無所獲。
他那時認定了圖特族是一個與人類分割開來的另一個種族,彌賽亞或許隻是他們宗教中信奉的所謂神明的名字。
沈瀾山将要放棄時,卻從文茗秋口中得知了幾乎與圖特人的預言完全相同的信仰。
天明教此時的處境岌岌可危,地下城禁止宣揚一切與逃離地下城有關思想的行動。
教會中的教徒被抓,死亡,以及放棄信仰,成員所剩無幾。
為了讓這份預言傳遞下去,沈瀾山騰出了自己的房子,為他們提供活動的場所。
在上一任教主去世之後,文茗秋理所應當地成為了下一任教主。
從文青有記憶以來,她就住在這個房子裡。
記憶中文茗秋總是很忙,忙着祭拜神明,忙着照顧教會的其他孤兒,忙着采購必須的物品。
文青尚且還小的時候,等文茗秋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夜裡會帶着她一起睡覺,拿出自己剛剛買回來的新的繪本,将文青抱在懷裡給她講故事。
但其實往往她進到一半自己就會先睡着。
這時文青就慢慢地擡起她的胳膊從她的懷裡鑽出去,然後幫她脫掉鞋子挪動到床上,最後再幫她蓋好被子。
文青那時候就知道,文茗秋很忙。
接着,她稍微長大了一點,成了一群孩子裡年紀最大的一個。
文青忘了最開始她為什麼要那麼做,或許是想要幫文茗秋力所能及地分擔,或許是想要得到文茗秋的誇獎,她夜裡會牽走纏着文茗秋要講故事的孩子,自己抱着繪本一個字一個字讀給他們聽,最後哄他們睡着。
文青上學識字以後,理所應當地進入教會,相信文茗秋所相信的,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文青一直很感激文茗秋在十四年前将她帶走撫養,不然她此刻或許早就在那個狹小的孤兒院變成一堆枯骨。
但是從她第一次參拜神明,被文茗秋告誡說以後要叫她教主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喊過文茗秋母親。
細數下來,已經快要十年。
本來隻散落一點在她身上的愛,如今變得更加稀薄。
兩人不像是母女,更像隻是一起合作的夥伴。文青大概再也沒有辦法開口讓文茗秋再給她講睡前故事。
不過沒關系,她會自己堅強。
她永遠愛文茗秋。
門口院子裡後來修了一個秋千,文青的愛好是坐在那個秋千上看書。
秋千是王甯親手建的。
在一衆麻木的,淡漠的,将未來的願景寄托在神明身上的人裡,文青覺得王甯他最與衆不同。
他似乎不是因為渴望神明庇佑才前來祭拜,僅僅隻是因為他喜歡孩子。
他每次來教會都會帶零食分發給在門口玩耍的孩子,甚至沒有忘記文青。
文青靜靜地坐在秋千上聽一旁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眼前突然出現一隻拿着糖的手。
“他們都在分東西吃,你怎麼不過去?”
文青以為自己早就過了還要吃糖的年紀。
“給孩子們吃吧。”
王甯倏地一笑:“怎麼年紀輕輕就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才十四吧?你不也是個孩子嗎?”
他做了個跑步的動作。
“孩子就要出去走走跑跑,天天悶着肯定會出事的。你看看你,身上一點活力都沒有。”
王甯說完,文青還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其實和其他人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但她最後還是接過王甯手中的那顆糖。
文青很少走出去,在她眼中,文茗秋和教會就是她的全世界。
她到死也想不到,王甯會有一天被關在沒人打掃的房間裡整整兩個月,到最後風化成幹屍也無人為他收屍。
她的世界在最信任的人身上坍塌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