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迎接她們的是劈頭蓋臉的辱罵甚至毆打,沒想到那一家三口看起來氣質斯文,連一個髒字都沒有說。女兒和她一樣大,在一中讀書,是死者的龍鳳胎妹妹。見到她們進來,她還幫她們搬椅子。
媽媽低聲下氣地說她們會賠償,會配合,該怎麼判就怎麼判,隻希望對方不要遷怒她的女兒。
四中女排去年在省賽拿了冠軍,老師說王于英努努力可以考重點大學的高水平運動隊,媽媽怕受害者家屬去學校鬧,毀了女兒的人生。
盡管是王勇斌先殺了馮燕芳的孩子。
甚至在那天,王于英和媽媽才知道,王勇斌殺錯了人。
老闆的兒子安然無恙,枉死的是他的發小,其中細節警方沒有透露給王于英,但她始終記得聽到消息的一瞬間,她是如何被巨大的荒謬感釘死在原地,動彈不得。
怎麼會認錯呢?
王于英來不及想,媽媽已經彎下腰,不管不顧地抽泣,朝馮燕芳一遍遍鞠躬道歉,用難聽的話咒罵自己沒看住老公,隻期盼她能說一句孩子是無辜的,不牽連孩子。
媽媽文化水平不高,情商欠缺,不知道在喪子的母親面前談論自己女兒的未來是一種冒犯,她隻是希望王于英能脫離這片沼澤,離開這個小城,不要吸着二手煙、聽着争吵聲過一生。
王于英想勸媽媽停下,開口卻隻能發出破碎的單個音節,她想拽她起來,卻覺得媽媽的脊梁骨已經受不住任何用力的拉扯。
直到馮燕芳用沙啞的聲音叫住她們,說,好,我們兩家以後不要再見了,一切讓律師來辦。
她說這話時,馮山月就站在她身後,眼睛裡橫着熬夜留下的血絲,緊盯着王于英,卻又像在透過她思考别的事情。
而王于英隻顧着扶起如釋重負的媽媽,沒來得及揣摩馮山月的目光。
命運把她們打成一個死結,她們在死結的兩端,原本不該再相見。
開學前,媽媽還特意叮囑她,都在一條街上讀書,以後繞着馮山月走,不要讓她傷心,不要礙她的眼。開學後,教練又專門找她談話,說學校會注意保護她的隐私,不會因為這些事耽誤她考大學。
可是,馮山月自己找上門來了。
選在開學第一天,校門口最熱鬧的時間,找人傳話,點名要找她,又惹上别人,等着看王于英和他狗咬狗似的撕扯。
最後老師說要罰站,她卻突然站出來,聲稱自己也應當認罰,和王于英一同站在了這裡。
隻要下課鈴響,所有的學生都會湧出來看熱鬧,好奇這個轉學而來的女生是什麼來頭。
很快,她和馮山月的關系就會曝光。
一個是殺人犯的親女兒,一個是受害者的親妹妹。
和親人血濃于水,和彼此仇深見骨。
這是一場大張旗鼓的報複,除此之外,王于英想不到馮山月這麼做的其它理由。
冬天的風灌進走廊,遠處教室裡嗡嗡的早讀聲逐漸在耳旁清晰。
王于英離開體育館時沒換衣服,下半身隻穿了運動短褲和排球長襪,刺骨的寒氣順着羽絨服蓋不到的小腿往上蔓延,穿過心髒,最後到大腦。
她打了個寒噤,回過神來。
像是有人在她腦海裡吹響開賽哨。
她被拽到排球場上,馮山月隔着球網虎視眈眈,四面的擋闆上印滿鮮紅的警告語——你的生活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