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馳走到兩人的面前,表情嚴肅:“我們單獨聊聊。”
王于英還記得自己的使命,橫過肩膀插在兩人中間。
卻被馮山月撥開了。
她早就計劃今天中午在托管放出消息,袁馳追來是個意外,卻不能阻撓她停止行動。
比起王于英,他知道的内情更多,也會想得更多,如果不能給出讓他信服的答案,誰知道他還會做什麼。
從小一起長大就是這點麻煩,馮山月可不想他給馮燕芳通風報信——盡管葬禮之後馮燕芳就不再見袁馳家的人了。
她這麼想着,對袁馳點頭:“行,聊聊。”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朝王于英看,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輪到王于英拉下臉。
之前還勢同水火的,現在又突然能心平氣和站在一起講話了,那她之前幫馮山月攔了半天又算什麼?
這兩個人都是一臉聰明相,又看起來淵源頗深,此刻甚至散發着一股“我們之間有秘密你不知道”的氣場。
這種不是一隊人,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很讨厭,破壞欲在體内作祟,王于英故意站着沒動,問馮山月:“是你今天放學之前對我說,他是‘煩人的東西’,讓我幫你趕他走。現在不煩了?”
馮山月一噎。
倒不是因為罵袁馳被他知道,主要是因為這次她是背後說的,總有些不占道義。
袁馳倒是面不改色:“她煩,但還是要和我聊聊。”
王于英用“你找抽”的眼神瞪袁馳。
馮山月也有些無語。
他臉皮什麼時候這麼厚了?
她把一些難聽的話硬生生咽回去,看向王于英:“你不是要幫我忙嗎?”
王于英抱起胳膊看她。
馮山月從兜裡拿錢包,給了她兩百塊錢。
王于英挑眉:“封口費?”
馮山月把錢塞她手裡:“麻煩你先走,幫我買套四中的冬季校服,M碼,謝謝。”
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甚至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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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區的涼亭裡,馮山月坐着,袁馳在旁邊靠着柱子,低頭看她。
他問:“還有半個月一模,你不考華京了?”
華京大學每年都會進行自主招生,除了競賽生,也會在全國各地選拔成績突出的學生進行測試。初審過了之後,要在高考結束後去首都參加複試,評級好的,可以拿到降分錄取的資格。初審的報名時間在三月,一模成績将會是重要參考指标。
比起靠高考裸分投檔,這對常年霸榜第一的尖子生來說是條考華京的捷徑。
馮山月把書包抱在胸前,不和他對視:“不耽誤。”
袁馳見她還裝傻,直接把話挑明:“你哥沒有錢包,你自己知道。”
馮山月嗯了一聲:“不是錢包,是别的東西。”
袁馳追問:“什麼?”
馮山月有些不耐煩,她在答應袁馳之後,專門說要找個地方坐下聊,就是為了趁路上這段時間想出理由來。
但過去十二年裡,她也沒少動壞心思整蠱他和鄭海陽,兩人之間見招拆招太多次,尋常的謊言已經騙不過他了。
現在看來,隻能換一條路線——人在失去理智後就不會糾結邏輯,她要把他氣走。
馮山月擡頭,瞪着袁馳:“你關心這個做什麼?我考不過你,你不該高興嗎?”
袁馳被她看得一愣,片刻後才說:“不一樣。”
這場比賽裡,如果你不專心,那我赢了也是徒勞。
心裡想的後半句說不出口,他擡手摸了摸後頸,聲音小了些,卻很固執:“不要和偷東西的人硬碰硬。”
寒假裡的事故由他父親而起,人總說禍從口出,小的摩擦卻容易引發大的鬥争。如果馮山月真的要拿回什麼,求助大人,或者報警,都比她這樣自己去找要安全。
他放下手,認真地望着她。盡管不知道她在找什麼,卻不希望她因此出事。
從前,爸爸總是拉着他叮囑,要考得比馮山月好,他們老馮家也能出個讀書人,不能輸給她。他也總是以戰勝她為目标,因此緊盯着她,越走越近。
他和鄭海陽是朋友,鄭海陽和她是兄妹,唯獨他和她在一起時彼此不對付。三個人中走了一個,友誼和親緣都沒有了,隻剩下一段針尖對麥芒的關系。
他和她總是在跷跷闆的兩邊,偶爾在某個瞬間,袁馳會産生離開那上面的想法,走到馮山月身邊去問一句你累不累,不如休戰片刻,做一會兒好朋友。
這麼想着,袁馳望向馮山月的目光更加懇切。
在他不用探究的眼神緊盯她、用表情反駁她、用不屑的語氣頂撞她時,他的臉顯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觀賞性。俊俏的眉眼很柔和,渾身上下散發出“我站在你這邊”的友好氣息。
馮山月何時見過他這種好臉色,防禦的本能讓她一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她把包重重地放在涼亭的圓桌上,話說出口時真的帶了幾分脾氣。
“我拿回我哥的東西,是我們兄妹之間的事,和你沒關系。你是什麼人,讓我向你如實彙報,你有什麼資格管我?我轉學了你還追過來,怎麼,打聽到消息以後要告訴我媽嗎?你幾歲啊,還要玩告家長這套?”
袁馳搖搖頭。
反倒讓馮山月越想越氣,氣他的寬宏大量,反而顯出她的脾氣壞。
更氣她這樣罵他,他仍低頭挨罵,時不時眨眨眼睛,沒有一點反駁的架勢。
一個人唱獨角戲有什麼意思?
馮山月往旁邊的長凳上一坐:“罵你都嫌浪費口舌,沒意思。你走吧。”
涼亭裡靜下來,她不再說話,也不看她,重新恢複在校門口見他時漠然的表情。
袁馳也坐下了,沒挨她太近,隔了半個身子的距離。
剛才馮山月罵他時,一股詭異而可恥的喜悅在他心裡升騰,怎麼都壓不下去,他隻好眨着眼睛盡力平複。
在葬禮之後,她從未再因為“該死的人是他”而指責過他。
她隻是不想見他,一意把他往外推。
剛才她再次開口罵他,臉上又有了往日那般的鮮活的情緒。
那是他最熟悉的,和她之間的交流方式。
他望着她,心裡希望她再多罵幾句。
仿佛那樣她能好受些,他也能好受些。
可他正這樣想着,馮山月卻不說話了。
她說沒意思。
袁馳坐在她身旁,望着她的側臉,鬼使神差地問:“那怎樣有意思,打我嗎?”
說完他自己也愣住了。
馮山月飛快地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她不明所以地皺眉,臉上怒氣卻仍未消,她的視線落在他幹淨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