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親耳聽到奧菲答應埃德溫的條件。喀戎轉身,隻想盡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房間,将所有可能的背叛與傷心都鎖在身後。
“你要去哪?”奧菲突然喊住他,他快步走來,修長的手指死死攥住喀戎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能留下淤痕。他試圖把喀戎往回拽,卻沒拽動這具訓練有素的軀體,于是幹脆一個轉身,擋在了喀戎身前。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怒視着喀戎——他要去哪?他要離開他嗎?要把他送給别的蟲?
喀戎的思維還有些遲滞,倦怠期特有的混沌感籠罩着他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克制住對眼前雄蟲的本能依賴,擡手撥開奧菲想繼續往前走。
他不想在這種時刻展現脆弱。
奧菲怔怔地盯着自己那隻被他推開的手,就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
怒意席卷他的心頭。
他眼中的溫度頃刻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與狂躁。
一股濃烈的信息素驟然爆發,壓制與威懾的氣息如同實質般朝喀戎鋪天蓋地湧來。對于一隻剛被臨時标記過的雌蟲而言,這樣的舉動幾乎殘忍至極。
方才還溫柔地用安撫信息素包裹他的雄蟲,此刻卻毫不留情地釋放出壓迫的信息。
喀戎幾乎被這股信息素壓制到無法站立,他的身體本能地想要臣服,但軍團長的傲骨支撐着他強忍住沒有跪倒在地,他的腦内嗡嗡作響,眼前甚至一瞬泛白……難以置信、憤怒與受傷的情緒在他眼中交織閃爍。
他猛地一把抓住奧菲的衣領,将他狠狠抵在牆上。
失控的情緒促使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半蟲化,尖銳的甲殼取代了指尖,刺破了奧菲的胸膛,淺淺地劃出一道血痕。
奧菲痛苦地悶哼一聲,緊緊抓住了喀戎半蟲化的手腕。他卻沒有試圖掙脫那緻命的尖爪,反而用力将那鋒利的指尖更深地引向自己的心髒。
力度很大。
鮮血噴湧而出。
喀戎的瞳孔驟縮,蟲爪瞬間收回,指尖還殘留着未幹的溫熱……
他瞬間驚醒,如墜冰窟。
他反應極快,一把扣住奧菲的腰,在對方身體開始下滑的瞬間,将整隻蟲打橫抱起。跨過房間的速度幾乎讓蟲連殘影都見不到,他迅速将奧菲平放在沙發上,撕開他染血的衣襟,手指飛快探向傷口周圍,試圖按壓止血點,滾燙的血液從他指縫間淌出,流滿手背,染紅衣袖。
“你瘋了嗎?!”喀戎的聲音帶着罕見的驚怒與慌亂,語尾甚至因情緒失控而發顫。他的臉在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嘴唇都開始發白。
他的指尖顫抖着,甚至還能感覺到指腹下心髒正在搏動的觸感,逐漸微弱的跳動每一下都敲擊着他的理智。
“冕下!”埃德溫也失聲驚呼,這位以冷靜著稱的首席輔佐官,此刻面容也出現了罕見的裂痕。
幾個醫護蟲呆在原地,面色驚恐,被噴湧而出的信息素沖得幾乎跪倒。
A級雄蟲的心口血蘊含的信息素濃度是普通血液的千倍以上,能夠輕易擊垮未經訓練的雌蟲的自制力。
奧菲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唇色褪盡,胸口的起伏越來越急促,變得淺而斷續。
但這并沒有妨礙他引導自己的精神力覆蓋傷口。
在喀戎震驚的注視下,那些本該噴湧散落的鮮血在空中凝聚成一條條細細的紅色溪流,以違背重力的方式懸浮在空中,随後精準地注入那些他不知何時從醫療櫃中取出的幾支玻璃管中。
每支玻璃管約有兩指粗細,通體透明,一共有五支。
滾燙的血液沿着管壁蜿蜒而下。
喀戎抿緊早已無血色的嘴唇,不知他究竟想做些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站在一旁的埃德溫神色徹底凝固了。
雄蟲的心口血是帝國的禁忌。
在黑市上,C級以上雄蟲的心口血便足以換來一艘中型戰艦……A級雄蟲的心口血,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無價之物。
……
奧菲有時候會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刻陷入一種病态的專注。
比如此刻。
他的身體仍在持續失血,胸口那道可怖的創口汩汩滲出熱流,浸透了衣襟、沾滿了喀戎的手,甚至噴濺到了雌蟲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
可他卻好像全然感覺不到疼痛。
他的瞳孔在失血中緩慢放大,映出一圈失血後的虛亮,但他的目光還是牢牢鎖定喀戎的臉龐,仿佛要透過那雙驚惶的眼睛直直看進靈魂深處。
為了不被打擾這一刻,他甚至抽調精神力,悄無聲息地釋放出幾條半透明的精神觸手,将試圖靠近的幾名醫療蟲一一釘在原地。
奧菲一動不動地望着喀戎。
他不關心自己的傷口,也不在意心髒的跳動是否在變弱。
他隻在意一件事——
他的雌君,會不會因為他的傷而慌亂?會不會因為他瀕死而恐懼?會不會因為舍不得他而……失控?
顯然他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于是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餍足的弧度,笑容在血色與蒼白交織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
……
在喀戎持續的壓迫下,噴湧的血流終于趨于平緩。
奧菲操控着精神觸手,将染血的試管一字排開,放在一旁的金屬台面上,玻璃與金屬碰撞出清脆的聲響,猩紅的液體在管中微微晃動。他将玻璃管推向埃德溫的投影,血迹在桌面拖出長長的尾迹,
“外加十次精神疏導名額。”他聲音很輕,氣息微弱:“但你如果堅持讓我做匹配度檢測,這些可就都沒有了。”
埃德溫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那些在玻璃管中搖曳的血液,每一滴都蘊含着足以讓高階雌蟲瘋狂的信息素。
而十次A級雄蟲的疏導名額,用得好的話說不定能夠左右整個内閣未來幾年的政治布局。他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袖扣,暴露出内心的動搖。
“但是程序上……”埃德溫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他無意識地松了松領結,這個細微的動作在向來一絲不苟的首席輔佐官身上簡直不可思議。
“啪!”
突如其來的碎裂聲讓所有蟲渾身一震。奧菲面無表情地摔碎了一支玻璃管,濃郁的信息素瞬間在密閉空間炸開,幾名醫護蟲直接跪倒在地,面色潮紅地大口喘息。
喀戎猛然擡頭,看到奧菲的精神觸手已然撫上下一支玻璃管,表情平靜得詭異。
“冕下請住手!!!”
埃德溫終于失态地向前跨出半步:“我們接受您的條件!”他的全息影像因為動作過大而微微晃動,向來梳得一絲不苟的銀發都散落了幾縷。
直到精神觸手緩緩離開玻璃管,埃德溫才終于從失态中勉強收斂心神,調整呼吸,試圖重新戴上政客的面具。
“奧菲閣下,我們接受您的提議。”他目光灼灼,“帝國感謝您的慷慨。”
……
這句回話好像一句指令,奧菲臉色慘白,連唇色都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紅潤,好像維系意識的最後一絲力量終于喪失了,一直束縛着醫護蟲的精神力場驟然撤回,他們這才如夢初醒般倉皇湧上前去。
喀戎僵在原地,指節還保持着按壓傷口的姿勢。直到一名醫護蟲粗暴地撞開他的肩膀,他才如大夢初醒般猛地縮回手。
整個病房陷入兵荒馬亂。
針劑碰撞的脆響、止血劑包裝撕開的聲響、監測儀刺耳的警報,所有聲音交織成一片。但喀戎耳中隻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視線穿過忙亂的蟲群,死死鎖定在沙發上的雄蟲身上。
喀戎的表情空白又茫然。
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未幹的血迹在掌心留下黏膩的觸感。
………………
世界在奧菲的耳中變得嘈雜,他明明睜着眼睛,可眼前卻一片漆黑。
恍惚中,他好像再一次,聽見了神明的低語。
一種原始的、不可名狀的驚惶,一種毫無緣由、無法抵禦的恐懼,驟然升騰。
好像在無盡的黑暗中,一個陌生、龐大、不可理解的“生物”正注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