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牢,即使是天光清晨,裡面也是晦暗的。
不過很通風的緣故,這處地牢丁點兒都不潮濕,隻是齁冷,尤其在這寒冬臘月,人進來走動走動,風如刀子刮着骨肉。
绾兒的感受最強烈,畢竟她内力低微,不足禦寒,又是女娘,肌膚細嫩嬌氣,冷飕飕的風讓她瑟縮起了肩膀。
看到她的樣,南風明灼讓她先下去。
绾兒不辭,告退就出去了。
晦暗幹冷的地牢中,兩旁的牢房内,懸挂着許許多多的長條臘肉。
這地牢自建成始尚從沒拘禁過人,長久的空置,于是某日,某個王府管事的嫌府裡的倉庫太小,把府裡的臘肉都挂在了這兒保存。
清楚的還好,不清楚的由于這是一間牢房,乍看到最輕恐怕都會心驚,胡亂臆測一下,以為是人的肉。
夭之是關在此處的首個人,見過世面曆過風浪的他,剛進來時便身上一陣汗毛倒豎。
坐在冷硬的鐵椅上,他的汗毛又乖順地伏倒了下去——冷啊,冷死他了!别人竟然把他撂在風口!
閉眸運功,慢慢身子才暖了起來。
他坐的似乎是施刑的地方,不像牢房圍了木栅欄,入目見燒烙鐵的鍋與爐,絡着繩子的綁人木樁,挂在牆上的腳鐐鎖鍊,生刺的荊條,不同形式的刀器……與刺骨的風一樣,叫人不舒服,甚至更不舒服。
風的冷他已然驅了,倘若那些刑具一個不慎落在身上,丢臉可丟大了,他怎麼能受刑?
當然,他更相信自己不會受刑。
整個空間中,唯一讓他覺得舒服的是那直在角落裡的綽燈,柔和微黃的光亮,排斥開了昏暗,教人忍不住盯着,盯久了就忍不住想睡覺。
于是他腦顱歪在鐵椅的靠背,意識逐漸往下沉。
南風明灼穿過昏暗,挺拔立于夭之眼前。
夭之到底沒睡着,聽腳步聲還精神清起。他睜開眼,微仰頭盯着寒面同樣盯着自己的南風明灼。
在瑟瑟冷風的一方燈影中,身罩黑裘外披的南風明灼猶如冰玉雕琢,穩定巋然不動,不過發絲身不由己的飛舞。
這看在夭之眼裡,讓夭之想起了另一個人,眼底不易察覺的一黯,但是對南風明灼他卻露出輕快一笑。
“煴城一别,不想到還能再會,更不想到是在這種地方再會,你真丁點待客之道都不講啊,不如那個時候。”
不過南風明灼靜靜盯着他未語。
夭之頓了一下,問了心底想問的話∶“懷藏如何,你沒殺了她吧?”
南風明灼冷哂了一聲,“你要見我,不是有什麼話說?”
夭之沉吟了瞬,鮮豔的面容在微黃的燈影中略微張揚,“聽人說你要殺懷藏,是因為我?那你可就冤枉她了,我與她之間什麼都沒有,相較之下,我對你倒還呵呵呵——”
說着說着,他神色變幻,“你不會真的手快殺了她吧?你難道對她真的沒丁點情分?”
“我記得那會兒你病重,她眼睛看不見把你放在馬背,摸進城裡,竭力的細心照顧你。最近與她聊天,提起你,她眼睛裡都是光。縱然你不是很喜歡很喜歡她,可她對你到底有那心意吧,你怎麼能輕易要她的命?”
出乎夭之意料,南風明灼沉默了半晌,淡淡道∶“兩雙眼睛都看了你們在房間裡,我要怎麼信你說的是真話?”
夭之挑眉,很快消化了南風明灼的反應,試探着問∶“看你的樣子,她是死了咯?”
他并沒從南風明灼的樣子,看出什麼,因為南風明灼壓根沒表情,平淡得他還驚詫了一下。
這麼講,他隻是想拿話戳一戳南風明灼,瞧南風明灼能流露什麼細微情緒,以推出答案。
雖然知道這可能是枉然,南風明灼不會流露出什麼情緒,但他就是想知道啊。
瞧出夭之似乎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樣子,知道夭之在意懷藏生死是為何,南風明灼徐緩道∶
“沒有,差一點點就被我殺了,我想着或許還是該來聽聽你說什麼,再決定最後如何做。”
從懷藏的眼神那,他其實對懷藏已經信任不疑了,隻是想到程六與阿寶竟然都看錯,這有點叫人生疑。
程六是他的死士,不會對他撒謊隐瞞,阿寶是線人亦不敢,這兩個人多少都是經過訓練的。
尤其阿寶作為線人,眼力觀察判斷分析肯定基本都有,竟然都那般看錯了?
而且程六說有迷香在其中,怎麼瞧都有點像算計。
是不是夭之?
南風明灼問過懷藏與夭之單獨相處過的情況,想要從中尋找蛛絲馬迹。
懷藏說,就與夭之單獨相處過一次。
那時候阿寶去了小解,有個廚子請懷藏幫忙點炷香,說是安神,給懷藏指了個小香爐讓插在那裡面。
程六正抱劍坐在旁兒的椅子上,看了懷藏一眼,就閉上了眼睑。
那之後,懷藏在過道碰到了手執酒壺、捏着碟鴨肝鴨脖子的夭之。
夭之笑着問懷藏看不看星星。
瞅在有鴨脖子吃,懷藏就點頭了。夭之帶她進了一間艙室,讓她拿着酒壺,自己捏着盛鴨肝鴨脖的碟子,從窗戶出去利用輕功幾下爬到了船樓。
懷藏自然也跟着那樣的出去了。
到了船樓,他們賞星,吃肉,說話,喝酒,直到懷藏覺得微醺,臉兒燙呼呼有點困,才按原路返回,各歸各處。
聽完懷藏的細講述,南風明灼想:“若說程六提的迷香,是安神香乃湊巧,夭之帶懷藏去看星星,為何不走正門樓梯,要從艙室的窗戶呢?”
“若說夭之就有翻窗戶看星星的趣味癖好,也不是不可,但程六看到懷藏的身影進到個房間,過去一窺就窺見那激烈一幕……裡面的人能讓程六與阿寶認為是懷藏,至少得聲音或者身段什麼的有點像。”
“這一樁樁,略微太湊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