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靜而沉默着。
隔着薄紗,許衍之與這個占據自己内心多年的男人對視,仗着他看不到自己的臉,肆無忌憚的打量他。
幾月不見,這人又長高了,眉眼比以前更鋒利,鼻梁也更高挺了,唇還是那麼薄……
沈淮安知道許衍之在看他,索性就坦坦然然站在那裡,讓人看個夠。
片刻之後,許衍之突然輕聲一笑,翻身下馬,擡手摘下鬥笠,拱手行禮,故作輕松道:“世子爺,好久不見。”
沈淮安劍眉一挑,視線先落在他耳邊的朱紅小痣上,轉眼又看到他笑得這般沒心沒肺,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上不來。
“世子爺?月白怎的這般見外?上次見面還親親熱熱叫人家承瀾哥哥來着?”
那還不是你逼着我叫的!
許衍之恨恨地紅了耳朵,面上卻繼續笑嘻嘻:“世子爺說笑了。”
沈淮安瞬間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渾身的力使不出去,不由有些氣急敗壞:“正經點,别笑了。”
“哦。”許衍之收了面上的笑容,不自覺揉了揉笑僵了的臉頰。
以為他想笑啊?
“怎的快一年了,你也沒見長高,還是到我這裡?”沈淮安擡手在自己鼻梁處來回比劃着。
許衍之瞪大眼睛看他,怎的這人嘴巴還是這麼毒,上來就戳人家死穴?
“我長高了的,隻是你也長高了。”許衍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劃着:“所以,我們還是差這麼高。”
“哦,知道了。”沈淮安忍着笑,輕咳一聲。
他最知道怎麼讓這隻小奶貓炸毛了。
許衍之道:“聽說皇上封了你做左軍都督,真是恭喜。”
沈淮安冷笑:“就是個虛職,你又不是不知道?”
話題終結,又是一時無言,許衍之尴尬無比。
“呃,多謝左督大人送我回來,前邊就是北鎮撫司了,我先回去了,告辭。”
自從入職烏衣衛之後,許衍之便一直住在北鎮撫司。
他現下真的還沒想好怎麼面對沈淮安,隻想尋個借口趕緊離開。
許衍之繞過沈淮安,準備去牽踏雪回家。
手還沒碰到缰繩,手腕就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了。
隻聽大手的主人輕聲說道:“剛才是世子爺,現下是左督大人?怎的跟我就這麼見外?還有,為什麼躲着我?那天一聲不吭就走了,我給你寫信你也不回,就連回來都一聲招呼也不打。我……”
沈淮安的聲音仿佛有些受傷,隻聽他繼續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許衍之想掙脫那隻手,可那人握得緊,他掙了一下,那人紋絲不動,怎麼也掙脫不開。
“你……你能做錯什麼呀?我隻是奉皇命去江南道查案,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淮安似是不信,低頭湊近他:“真的?”
許衍之一臉茫然:“什麼真的假的?”
“我沒有做對你不好的事情?”
許衍之忍着扭頭就走的沖動,擡頭與他對視,盡量顯得自己坦蕩無比:“真的沒有。”
因為不是沈淮安對他做了什麼,而是他對沈淮安做了不好的事情。
現在想想,他真是禽獸,竟然對自己的好兄弟……
“阿嚏”
許衍之忍不住打了一聲噴嚏。
原來自己罵自己也會打噴嚏!
沈淮安看許衍之秋夜裡還穿得如此單薄,都凍得打起了噴嚏,心下擔心,又不忍苛責他。
他趕忙脫下自己的外衫,罩在許衍之身上,數落道:“你身邊的人怎麼回事?怎的這麼不會照顧人,這麼冷的天,不知道給你多加件衣服!”
許衍之現下正不知道怎麼面對沈淮安,順勢說道:“嗯,今日着實有些冷,要不我先回去,我們改日再聚?”
見他也不裝了,一副急于逃避的神态,沈淮安到底不忍心,在他耳邊小痣上輕撫了一下,咬牙切齒說道:“好,明日我來找你,你休要再跑!”
許衍之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侯府的。
浴室熱水已經備好,許衍之屏退了其他人,脫了衣服就下到湯池裡泡着。
他那顆躁動不已、怦怦直跳的心,随着溫熱的水漸漸平息下來。
本以為,這幾個月時間,夠他收拾好自己心中那份隐秘的感情,可以回到像以前一樣的境地。
就當無事發生,他們還是好兄弟。
可再次見到沈淮安之後,他發現他高估了自己。
對他來說,繼續跟沈淮安做兄弟,實在是太難了。
*
雍慶五年,沈淮安十四歲。
那年,太後薨逝,他随父平西王沈丞進京奔喪。
同時,西越趁大乾國喪,大舉進犯,占領大乾最西邊的西塘鎮之後屠城三日,西塘屍橫遍野,白骨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