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時準倒退出衛生間,在确定門口的标識确實是男性後,松了口氣,又進去。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他問。
溫初夏放下手,聳聳肩:“被人追殺。”
她語氣輕松,并沒有一絲被追殺的慌亂。
但,也不像是在說假話。
時準覺得她應該是在開玩笑,盡管玩笑并不怎麼好笑,卻還是禮貌性地勾了勾唇,問:“誰想殺你啊?”
“還能是誰啊。”
溫初夏堂而皇之地站在原地沒走動,郁悶的話說得理直氣壯:“你青梅竹馬的好妹妹周雅宜呗。我跟她聊崩了,她好像更生氣了。”
時準微微挑眉,有點驚訝。
在他眼裡,周雅宜雖然是有些大小姐脾氣,偶爾任性妄為,但卻特别容易心軟,隻要别人稍一示好,她基本上就不會再為難對方了。
“你們還沒和好嗎?要不我幫你去和她說一……”他好心道。
“诶别别别,不用了。”
溫初夏趕緊拒絕。
你去找她說?那我不就穿幫了嗎。
“我們女生的事兒你們男的别管,越管越亂。”
見她一副很苦惱的樣子,時準沒再堅持,又問:“那你打算在這裡躲到什麼時候?時間不早了,公交地鐵應該也都停了,你打算怎麼回家?”
溫初夏耷下眼皮:“不知道。”
本來司機都已經到門口了,誰知道周雅宜會忽然竄出來啊,害自己在逃跑過程中不小心崴了腳,還特麼是右腳!
溫初夏可不敢讓司機知道這事兒,不然明天自己的電話絕對會被打爆,所以就謊稱自己臨時有事,讓他先回去了。
“要不……”溫初夏擡眸,看着時準,“你能送我回去嗎?我腳崴了,住的地方又不是電梯房,我一個人上不去。”
“你腳崴了?什麼時候崴的?嚴重嗎?”
時準算是明白她為什麼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了,合着不是凹造型啊。
擔憂的目光下意識落到她的腳上,緊接着又反應過來這樣盯着女孩子的腳看很不禮貌,所以立馬移開了。
他耳廓微紅,轉身說:“那我去外面讓人給你先拿雙拖鞋……”
“噓——”
忽然,溫初夏表情嚴肅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時準立馬閉嘴。
廁所外傳來周雅宜和蘇筱筱的聲音——
“溫初夏她到底跑哪兒去了?整個一層都被我們找遍了,還是沒看見啊。難道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我覺猜她多半已經走了吧?哼!算她運氣好跑得快,等周一開學了再找機會教訓她。”
……
重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等到那倆已經走到聽不見廁所聲音的距離,時準才問:“發生什麼了?她們為什麼說要教訓你啊?”
溫初夏一臉無奈:“都說了我和她聊崩了嘛……”
時準卻不太能理解:“聊崩了也不至于說要教訓你這種話啊……雅宜真是,年齡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大了。”
但溫初夏對他的理解能力表示贊美。
“你别擔心,回頭我去和她說說,雅宜這人其實挺刀子嘴豆腐心的,既然你是誠心想和她道歉,那她就不會和你動真格。”時準道。
溫初夏:“……”
可我已經和她動真格了。
溫初夏尴尬地擡頭想看天,結果卻隻看到了男廁安裝了排風設備的天花闆。
“你站那兒别動,我去給你拿拖鞋。”
說完,時準拿起洗墩布的水槽旁邊“正在清理”的黃色告示牌,放在門口,出去了。
不到五分鐘,他就又回來了,手裡拿着雙酒店拖鞋,撕開包裝袋後彎腰放在溫初夏腳邊,讓她扶着自己換鞋。
兩人面對面站着,中間就隔了一雙拖鞋的距離。
溫初夏微微低頭,兩手提着裙擺,耳後一縷不聽話的長發因為低頭的動作掉出來,垂在頰邊,黑亮柔滑,顔色深的如同剛剛研磨出的墨汁,襯得膚色更加雪白。
發絲之後,是脖頸和鎖骨,前者白皙如玉段,後者精巧如淺潭,可以說是美不勝收。
本來溫初夏是想靠自己努力不碰時準的,但廁所的地面有些滑,她剛抽出一隻腳就覺得渾身晃悠,于是趕緊把手搭在對面人的肩上。
溫初夏的手,手掌小,但指節長,沒有做美甲的甲面素淨圓潤,呈現出自然健康的木槿粉。
被這樣漂亮的一隻手握住肩膀,時準隻覺得自己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跟随心髒瘋狂跳動。
哪怕隔着衣服,他也能清楚地感知到,隐藏在皮肉之下每一塊細小的骨骼。
心尖癢癢的,想撓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直到溫初夏換好鞋,時準才發現了一個問題——
剛才應該順道再讓前台拿個袋子的,不然這雙高跟鞋要怎麼帶走?直接用手拿好像有點難看啊……
溫初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盯着地上一隻倒一隻立高跟鞋,兩秒後,直接把鞋拎起來,推開左邊的廁所門,扔進角落的垃圾桶裡。
“不要了?”時準有些吃驚。
“嗯,拿着麻煩,反正又不會穿第二次了。”說完,溫初夏一瘸一拐地去水池洗手。
雖然時準對奢侈品并不熱衷,但身為時家少爺,母親林茵陳又是個對吃穿用度要求極為苛刻的人,從小耳濡目染,市面上稍微出名點兒的奢侈品牌他都認識。
溫初夏扔掉的高跟鞋鞋底是紅的,看顔色和材質,應該來自于ChristianLouboutin,他家就是以紅底鞋聞名的。
這個牌子的高跟鞋林茵陳也有幾雙,每次穿出門幾乎都是去出席一些重要場合,日常她還是更喜歡穿平底鞋,舒服、不磨腳。
溫初夏家裡不是很困難嗎,怎麼能随随便便就把這麼貴的一雙鞋給扔了?
還是他看錯了,這鞋根本就不是CL的,而是仿版?
大概是有點兒嫌棄男廁,溫初夏把手淋濕後,接了好幾遍洗手液,用七步洗手法搓出豐富的泡沫,不知道還以為她是在為進手術室做準備。
時準走到她身後,不太熟練地打開手機裡八百年用不了一回的網約車APP,點擊目的地的輸入框,低頭問:“你家住……”
“嗯?!!”
時準聞聲立刻擡起頭,和溫初夏明顯有些驚訝的眼神對接。
四周十分安靜,隻能聽見排風系統嗡嗡的運作聲。
“……怎麼了?”
時準拿着手機,被她瞪得滴溜圓的大眼睛震住了,有點摸不着頭腦。
溫初夏還是用一副驚疑不定的表情看着他,眉心深折,像隻受了驚的炸毛小貓,慢慢問:“你剛才,是在從鏡子裡面看我嗎?”
“沒有啊。”
時準無辜地眨眨眼睛,又舉了舉手機,“我剛才一直看手機呢,沒看鏡子也沒看你。”
溫初夏:“……”
撞鬼啦?
剛才她沖水的時候無意識擡了一下眼,發現鏡子裡時準的倒影正緊緊地盯着自己。
漆黑的瞳孔,目光又深又沉,如果要将這道目光化作實質,那溫初夏能想象到最貼切的畫面,就是一座千斤重的鐵籠緩緩墜入無邊深海。
無聲無息,卻又無法阻擋。
鬼片都沒有這恐怖好嗎?
但時準的反應又不像是在撒謊,并且也沒必要撒謊,溫初夏滿肚子狐疑,又回頭去看現在鏡子裡他的樣子——
清晰俊秀的五官,配上一身筆挺的米白色西裝,黑發濃眉挺鼻薄唇,風度翩翩溫潤如玉,渾身上下無論是外貌,還是氣質都十分讨人喜歡。
半點兒沒有剛才的壓迫感,和森冷氣息。
“那應該是我眼花了吧……”溫初夏讪讪一笑,心裡暗罵自己真是太緊張了,低頭繼續沖水。
……
半小時後。
網約車停在居民區昏暗的巷子路口。
前半段是平路,所以溫初夏沒讓時準扶,兩人都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并排走在安安靜靜又灰撲撲的小巷裡,漂亮精緻的形象與這裡十分格格不入。
時準很少來這種地方,好奇但不好意思表現出來,隻能隐晦地四處打量。
刷了白漆的牆面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和人為因素被蹭掉了不少牆皮,變成了淩亂的灰黑,路過的電線杆子上貼滿了各種紅底黃字或者白底藍字租房小廣告。
這一片的樓房普遍不高,巷子也窄,并且許多樓前還加裝了電梯,看着就更逼仄了。
今夜月明星稀萬裡無雲,很适合賞月。
但當時準擡頭,卻發現在圍牆、雨棚、電線、以及挂滿衣服的晾衣繩的阻擋之下,浩大無邊的天空被切割成小小一塊,連月亮都看不到。
“怎麼,下雨了嗎?”溫初夏随口問。
“啊,沒有沒有。”時準趕緊平視回前方,心裡想的卻是:她居然住在這種地方啊……
二人停在一棟樓前,溫初夏拍了下手,一樓的聲控燈應聲亮起,乳白色的燈罩外吸附了一層薄灰,透出的光線并不明亮,電線和天花闆之間連接着細密的蛛網。
溫初夏側目看向時準,問:“你抱得動我嗎?用抱還是用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