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城市華燈已起,大街小巷被春節的氣氛渲染成火紅一片,沿街的商鋪裝飾着紅窗花、紅春聯、紅燈籠,水洩不通的馬路上,頭尾相接的車燈順着連成弧線,人聲鼎沸,熱鬧至極。
除夕過後,年味兒反倒越來越濃。
與此同時,交通狀況也越來越差。
在蚊子飛進來也會被夾死的車流中,不滿的喇叭聲起此彼浮。
時準坐在奔馳後座,打開車窗,略微伸出半個頭去,試圖看清前面究竟是從哪兒開始堵起來的,卻發現根本看不到源頭,自己反而還吸了不少汽車尾氣。
時準被嗆的咳了兩聲,關上窗又問司機:“潘叔,前面還要堵多久啊?”
潘達看了眼導航,回:“挺久的,光這一段就得堵個二十分鐘。今天遊客太多了,全是來海子公園逛廟會的,公園門口說不定還更堵呢。”
時準徹底服了氣,後背靠回到椅背上,眉心煩躁地蹙起,搭在大腿上的手指不停敲打着,給隐約穿進車内的喇叭聲和着拍。
其實,時準是個很淡定的人,有着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和沉穩,這點無論是從外人看來,還是他本人對自己的評價,都是如此。
每當遇到什麼突發狀況,他總會習慣性地先讓自己保持冷靜,因為隻有心裡穩當,做事才會不慌。
但此刻,他被迫困在擁堵的車流之中,雖然心裡很着急,卻什麼也做不了。
沒一會兒,時準就忍不住又打開車窗,但眼神還沒抛出去,就被旁邊非機動車道上飛馳而過的電瓶車帶起的冷風吹亂了頭發,同時,也把他心裡那團急躁的火吹得愈發旺盛。
他幹脆打電話給了溫初夏。
幾道鈴聲後,電話那頭傳來女孩懶洋洋的清冽嗓音——
“我已經在公園門口了,你人呢?”
那邊的背景音很雜亂,遊客渾濁的喧鬧和維持秩序的喇叭聲混成一片,沒比這邊兒密恐看了要叫救護車的馬路好多少。
時準瞬間心裡一沉,擡手把前額被吹亂的頭發弄整齊,十分抱歉地說:“我堵路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你别站在門口等了,自己先進去逛吧,今晚人是不是很多?注意安……”
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忽然“咦?”了一聲,溫初夏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居然碰到他了……”
“什麼?”碰到誰了?
時準弄頭發的手頓住。
“沒什麼。你慢慢兒來吧,不着急,一會兒到了給我打個電話,挂了啊。”
溫初夏語速很快,叫人根本沒法插嘴。
“滴”一聲後,時準看着屏幕上通話結束的界面,不知為何,心裡有些空落落,感覺心髒像是被戳了個小洞,正無聲無息地透着風。
很快,小洞一點點蔓延,那股微妙敏感的情緒也跟着迅速膨脹,讓時準幾乎坐立難安。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就好像一個人站在起跑線後準備比賽,等了又等,等了再等,卻遲遲聽不見發令槍響。
于是,他幹脆搶跑了。
“少爺!你這是去哪兒?!”
潘達扒着車窗,大驚失色。
在稍不注意就會被撞到的擁堵車流中,時準朝自家司機揮一揮手,高聲道:“你回去吧,路太堵了,我跑着去。”
時準剛才在車上已經看過好幾遍地圖了,記得路線。
從他下車的地方到公園門口距離2.7km,需要拐四個彎,等五個紅綠燈,算上等待的時間,他大概18分鐘就能到。
今夜的南郊極其熱鬧,不僅馬路上堵,路邊的人行道也是摩肩擦踵熙來攘往。
盡管時準已經足夠小心翼翼了,但還是好幾次差點撞到人,收到不少責怪的目光。
這要放在平時,他一定會尴尬地感到抱歉和臉紅,但此刻,因為腦子裡一直想着那個人,他絲毫不在意周圍傳來的或好奇或譴責的目光,一路飛快地跑着。
并且,他也一點不覺得累,甚至于越跑越快。
破了洞的心髒被補了洞,吹了氣,高高飄起,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因過度興奮而感到一陣飄忽不定,仿佛萬有引力對他失去了作用。
他像隻充滿氫氣的氣球,唯一能夠拉住他以免他一路飄到外太空的,就隻有那個人而已。
很快就到了最後一個紅綠燈,距離綠燈亮起還有57秒。
時準停在斑馬線後,拉下外套拉鍊,感覺熱的像是快被蒸熟了,後背的汗水大顆大顆往下滑,連後頸的短發都是半濕的。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發現才過去15分鐘。
很好,沒有讓她等太久。
時準放回手機,調整着呼吸,目光平視前方。
前面站着一對年輕情侶,其中的女生似乎是等的有些不耐煩,癟嘴抱怨了句天好冷,男生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給她圍上,同時教訓說:“讓你隻穿這麼點兒。”
“哎呀好看嘛!”女生嬌嗔着,輕輕踢男友一腳。
身後,時準扯着領口透氣的手忽地停住。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扭頭四周看了看,目光很快鎖定在西南方不遠處的一家精品店,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轉身,向店裡走去。
等到綠燈第二次亮起時,時準以比剛才還要再快一些的速度飛跑過斑馬線,手裡拿着一個印有Logo的牛皮紙帶,袋子裡,是一條深紅色的格子圍巾。
她皮膚那麼白,紅色一定很襯她。
時準這樣想着,忍不住在奔跑時笑出聲,随即又覺得這樣的舉動很傻,趕緊強行把嘴角壓了下去。
年輕的身體輕快如燕,而皮肉之下,一顆心髒正猛烈地敲擊着靈魂。
“咚、咚、咚……”
我能感受得到她在哪兒……
這感覺簡直太奇妙了。
就好像上帝垂憐,讓他和她之間,有了某種命中注定的緣分。
也讓他被無窮的快樂包裹住。
“溫初夏!”
終于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時準忍不住朗聲喊出來,每一個音調、每一個語氣都帶着笑。
不遠處,站在燈火闌珊下的少女聞聲回頭,看見他後,也驚訝地笑了,朝他揮揮手,示意他過去。
但時準卻停下了腳。
他喘了好幾口急促的粗氣,勉強安撫好心跳,和與心跳一般洶湧激蕩的情緒,這才一步一步,輕飄飄向溫初夏走去。
今天的她還是穿着除夕那晚的灰色呢子大衣,并且不嫌冷的把領子給翻了下去,露出雪白的天鵝頸。
濃黑潤澤的長發紮成低馬尾,一縷輕柔的碎發貼在左側的鬓角邊,長至下巴,恰到好處的弧度讓她原本明豔精緻的臉多了幾分知性的溫柔。
她好漂亮啊。還是和從前不一樣的漂亮。
這樣的她,好像叫聲姐姐也不是不行。
随着距離逐漸拉近,時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捏緊了手裡的袋子,心裡快速措着辭,思索該怎樣把圍巾自然不突兀地送出去。
然而,當他即将走到溫初夏面前時,一個完全在時準意料之外的人忽然闖進視線——
男生個子很高、非常惹眼,染着一頭奪目的金發,耳垂嵌着兩枚黑色耳釘,一聲不吭地出現在溫初夏身後。
他手裡拿着兩串糖葫蘆,一串山楂一串草莓,故意壞心眼地用竹簽末端,去戳沒注意到他已經回來了的女孩的肩膀。
溫初夏被戳的一激靈,皺眉瞪過去,看見他手裡的東西,伸手想要去拿那串草莓的,但宋雲澤卻偏偏不如她一,立即把手擡高,一口咬下最頂上的那顆紅彤彤的草莓。
“我剛才都說了我要草莓的!”溫初夏氣的踢他一腳。
“但那個攤位就剩這一串了。”
宋雲澤靈活躲過,是二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形成的默契。
因為嘴裡塞了東西,他這話說得含糊且欠打:“不巧,我也想吃草莓。”
這時,一陣風裹挾着四周的歡聲笑語和熱鬧煙火忽地吹過,明明不怎麼冷,甚至還帶了幾分春天的氣息,但時準的身體在瞬間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