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要大快朵頤的晚餐,因一顆長得既像蜘蛛又像眼球的惡心湯圓而草草結束。
吃完後,女仆們前來收拾殘局。
她們端走隻動了不到四分之一的食物,撤走小餐桌,動作幹脆又利索,全程低着頭保持沉默,不管溫初夏用漢語、英語、法語還是德語和她們搭話,都一聲不吭地不理會,像是沒有靈魂的機器人。
門輕輕合上,再上鎖。
聽見那一道“咔哒”聲,溫初夏就算沒吃飽也給氣飽了。
她晃了晃連在自己脖子上的鐵鍊,鍊條擊打在床頭發出铛铛脆響,有點擊鼓鳴冤那味兒。
趁着人還沒走遠,她大聲控訴:
“我人都被栓住了,你們還鎖房間門幹嘛?!我連門把手都碰不到!”
“……”
不出意外,這句控告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安靜的房間内,溫初夏把自己用力地摔在床上,拿枕頭捂住臉,視線一片黑暗,潮濕滾燙的呼吸困頓在鼻尖,肚子裡也跟着燃起了火。
她是真沒想到時準黑化後竟然做事這麼絕,連和别人說話解悶的機會都不給她留,簡直可惡!
還把她栓在屋裡,鐵鍊的長度隻夠她去陽台放風和去衛生間上廁所,這跟養小貓小狗有什麼區别?
一生放浪不羁愛自由的溫初夏表示,自己從沒受過這種委屈,她勢必要逃出去。
就算清楚這個副本最後大概率無法通關,她也絕不會讓時準順順利利、心滿意足地跟自己結成婚。
不搞出點天大的動靜出來,她就不姓溫!
而要想逃出去,首先要解決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掉脖子上的鐐铐。
溫初夏翻遍了她能碰到的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趁手的工具,隻能退而求其次拿起床邊櫃上的小台燈,把鐵鍊拖到可以隔音的地毯上,用同樣也是金屬制成的底座用力敲砸。
結果敲了五六下,她的虎口麻了,台燈的底座碎了,鐵鍊卻沒有絲毫損傷,甚至連一絲劃痕一點凹陷都沒有。
靠!
時準是不是把栓龍的鍊子給她用了?
溫初夏腿麻地站起來,把可憐的台燈放回原處,光腳在地毯上來來回回踱步,急切地思考着辦法。
上次溫初夏走這個副本的時候,擔任的隻是一個處于底層的炮灰角色。
城堡階級森嚴,她接觸不到上面的核心圈,隻是隐約聽别人說,抽到女王牌的玩家技能很強很變态,但因為人身自由嚴重受限,所以施展不出來,特别可惜。
溫初夏當時還很不以為然,覺得既然系統敢安排女王牌昏睡這麼長時間,就證明這個副本不是非她不可的,那她的技能應該也達不到“強的變态”的地步。
沒想到日後竟會有被打臉的一天。
焦躁的腳步忽而停下。
溫初夏擡起右手,剛才砸鍊子留下的紅痕還未消失。
她用左手大拇指用力搓了搓,心裡很清楚靠自己是絕對出不去的,得搖人。
見不到其他人,她的金手指就是個擺設。
……
第二天早晨八點。
依舊是那四名女傭來給溫初夏送早餐。
早餐同樣很豐盛,擺了滿滿一桌,溫初夏一向不喜歡吃全麥面包,這次卻把盤子裡的三片全啃了,将面包邊角凹成“SOS”的形狀。
光這樣還不夠,她又用抹面包的果醬在白瓷盤上寫了個“囚”字,暗示有人被囚禁了,還把意大利面弄碎成一小段一小段,拼成名字縮寫。
還好那女傭們都站在屏風後面,看不到她的這些小動作。
溫初夏一邊刀叉齊上陣地搗鼓求救信号,一邊在心裡祈禱,希望那群小姐少爺們能細心點兒、機靈點兒。
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老天求求了保佑他們一定要盡快順藤摸瓜找到她的住處。
時間真的不多了,還有十四天就是婚禮日期,她要抓緊一切機會來搞破……不,做任務。
吃完後,溫初夏用噴了香水的絲巾擦擦嘴,假裝不經意地把絲巾蓋在留了線索的白瓷盤上,以免被女傭發現——雖然她們也不一定看得懂。
女傭照舊是收拾完東西就走。
溫初夏懶洋洋地靠在枕頭上,耳朵聽見她們推餐車離開的聲音,然後是關門的聲音,再然後是……
等等!
溫初夏一下子坐直起來,她們這回居然沒鎖門!
無數問号從她靈活的小腦瓜裡噴湧而出。
為什麼不鎖?是因為忘記了,還是因為一會兒有人會進來?
如果是後者,那來的會是誰?
多半是時準吧。
想到這兒,溫初夏又靠了回去,歎了口氣,激動的情緒瞬間化作一灘死水。
昨天時準離開前有說過,今天會來陪她,但溫初夏真的完全不想看見他那張虛僞的臉,表面柔情蜜意,内心卻不知道藏了多少亂七八糟的陰暗想法。
她震驚一個人怎麼能在短時間内,發生如此巨大的改變,從前那隻溫順陽光的小綿羊仿佛僅存在于她的夢裡,或是一道影子。
當一切的光明都通通消失後,這道影子也就不複存在了。
很快,沒有上鎖的房門被輕輕打開,但來者的腳步卻并不是時準,更像是,一個鬼鬼祟祟的女人。
原本腦袋偏向陽台發呆的溫初夏重新來了精神,她盤腿坐在床上,鐵鍊下意識握在手中,看見從屏風後走出的人居然是……四位女傭中的一位。
對方長着一張毫無記憶點的路人臉:皮膚白、眉骨高、鷹鈎鼻,但頭發和眼睛都是黑色的,身材也偏瘦小,這兩點倒是和亞洲女人相似。
“幹嘛?”溫初夏眼神疑惑且警惕地看着她,又四處掃了掃,用英語問:“是有東西忘記拿了嗎?”
那女傭徑直走到她床邊,扭頭瞄了眼,确保寝宮門是關着的之後,才用一雙圓眼睛看着她,激動道:“是我啊!周雅宜!你沒認出來嗎?”
“啊?”溫初夏一聽,大為震撼:“你、你什麼時候變人種啦?”
她猜測:“還是這是你的技能嗎??”
“不,不是我的。”說着,周雅宜把臉上假鼻子假眉毛什麼的都拿下來,是由肉色軟矽膠制作的,其逼真程度絕對不是這個時代能有的工藝。
等全部摘完,恢複真容,周雅宜才又道:“是付子衿的技能,她能給人捏臉,但隻能捏五官,改變不了發色和瞳色,所以我隻能替代那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女傭人。”
“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溫初夏很好奇,表情肉眼可見地激動起來。
她的求救信号還沒傳遞出去呢,救兵就已經到場了,而且她才剛醒來不到一天,這速度,簡直快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看來之前是她低估他們了,這群未成年高中生還是有點兒東西的。
她可能要收回“這個副本大概率沒法通關”這句話了。
“靠昨晚你吃的那碗湯圓啊。”
周雅宜言簡意赅:“小雪在城堡的廚房工作,昨天下午她臨時接到管事通知,要給一個神秘客人做晚飯,她立刻猜到會不會是你,所以就做了碗湯圓,把劉文遠的左眼放進去,神不知鬼不覺地一起送來,好知道你住……”
“等一下。”溫初夏忍不住打斷,震驚道:“居然真的是眼珠子啊??!”
剛吃飽的她又有些想吐。
“是啊。”周雅宜點頭,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你放心,小雪說她是提前洗了三遍的,很幹淨。”
這不是重點啊妹妹……
溫初夏忍住想yue的沖動,用力咽了咽口水,舌根發酸地評價:“劉文遠這技能,夠惡心的啊。”
“惡心怎麼了,好用不就行了,跟可遙控的監控攝像頭沒區别。”
周雅宜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溫初夏臉色居然有些發白,忍不住笑了,說:“城堡戒備這麼森嚴,到處都是在巡邏的盔甲士兵,要是沒有劉文遠這個技能,我們可能到現在都是懵的,不知道要幹嘛。”
“那其他人呢?”溫初夏忙問,“大家都有哪些才藝?”這可關乎到她接下來的棋該往哪兒下。
周雅宜如數家珍:“小雪的技能是身體可以縮小成拳頭大小;姜荞語是瞬時記憶,巨厚一本書,她隻要翻一遍就能全部記下來;孟思華是位置轉移,田南箫是迷暈别人……”
她講一個,溫初夏就在心裡記一個。
但奇怪的是,周雅宜一連說了十幾個人,卻遲遲沒有提到李确,也沒有說她自己的技能是什麼。
溫初夏覺得不對勁,直接問:“那你和李确呢?”
此話一出,原本還分享欲爆棚的人忽然沉默起來。
這就更不對勁了,溫初夏皺起眉。
周雅宜垂眸眨了眨眼,又深吸一口氣,嗓音哽咽地說:“去年舞會那晚,時、時準忽然抽出一把劍殺掉了宋雲澤,大家都吓傻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做。然後宴會廳的大門就自動打開,從外面湧進來好多士兵,開始胡亂殺人,見人就砍。”
“那些士兵很奇怪,外面是一層盔甲空殼子,裡頭就隻有一張撲克牌,要想徹底弄死它們,就必須把裡面的撲克牌撕碎才行,否則它們哪怕身體被打散了,也能自動拼回來,很難搞。”
溫初夏假裝自己是第一次知道,露出一個适當的驚訝表情。
“當時我和李确,我倆比較幸運,站的位置比較靠裡,有時間逃跑。”說着說着,周雅宜眼眶逐漸泛紅。
“李确拉着我跑到了二樓,剛好牆上挂着一副弓箭,他就一邊護着我,一邊拉弓,射穿了好幾個盔甲士兵,我倆也是運氣好,撐到了最後。”
聽到這兒,溫初夏真情實感地驚訝上了,飛快問:“所以你倆那晚上沒死是嗎?”
“死了!”周雅宜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們所有人裡就你沒死好不好。”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潛意識裡早已把時準排除在“自己人”的範疇之外了。
“我的意思是,我和李确是最後死的。”回想起當時的慘況,周雅宜仍舊會覺得心驚肉跳。
“他為了保護我擋在我前面,被刀砍死了,然後我很快也死了。第二天複活之後,我倆一起去找時準,想問個清楚,但時準他……”
周雅宜頓了頓,尋找一個合适的形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連跟他同處一室都會覺得害怕,是那種打心底裡覺得他這個人很危險的害怕。”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失憶了,或者是被什麼東西給控制住了,後來才慢慢發現,都不是,他就是……就是性情變了,和從前完全就是兩個極端,冷的跟人形大冰塊一樣,而且,他居然還、還狠心把李确趕出去了!”
“什麼?”溫初夏揚起眉,她不記得這個副本裡有這段劇情啊,問:“他把他趕哪兒去了?”
怪不得周雅宜剛才不肯主動提起李确,原來李确根本就不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說到這裡,周雅宜終于忍不住落下熱淚,她握住溫初夏放在鵝絨被上的右手,抽噎道:
“之前圖書館裡的那個酒保也在這裡,他成了城堡的管家,我聽他說,時準是把李确流放到南邊一個無人的小島了,離這裡特别特别遠,如果徒步的話要一年多才能走回來。并且時準一分錢都沒給他,衣服啊行李什麼的也不許他帶走,我感覺時準就是想把他活活逼死……”
周雅宜越說越傷心,哭的肩膀都抽抽了,溫初夏捏了捏她的手,寬慰道:“你别擔心,李确他會沒事的。”
“你怎麼知道他沒事?”
周雅宜松開她,用袖子抹幹臉上的眼淚,覺得溫初夏又不能和自己感同身受,安慰的話也是無意義的風涼話。
所以她複雜的小情緒一下子就上來了,嗆道:
“你醒來後又沒見過他,你又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情況,過得怎麼樣,吃得好不好,還活着沒有……”
說着,悲傷的淚水又吧嗒吧嗒掉下來,砸在被子上。
溫初夏無辜被怼,忙擡起爾康手,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
她怎麼不知道。她當然知道了。
隻要有1107在,李确就不可能吃多大苦,更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
但這些話她沒法和周雅宜直說,所以隻能憋屈地保持沉默,等她哭完這一陣後,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