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我說,你夠了吧。”
古樸典雅的城堡藏書閣,穹頂高聳、拱窗雕花,木質旋轉樓梯蜿蜒通向高處的書架層。
幾個衣着華麗的少男少女正坐在樓梯下方的軟凳,面前的檀木桌上躺着一本紙頁陳舊泛黃的古籍,上面赫然是那首貫穿整場遊戲始末的預言詩。
季明軒拿着一顆黃澄澄的大圓橙子,左右手來回接抛,表情略嫌地看着對面熱淚盈眶的周雅宜,揶揄道:“李确又沒死,哭這麼傷心幹嘛,人家織女牛郎鵲橋相會都沒你這麼誇張。”
“我這不是傷心,是高興。”周雅宜糾正。
她接過身邊李書雪遞來的絲綢手絹,擦幹淨臉,十指交握地感謝上蒼:“隻要他還平安活着,我就放心了。”
季明軒誇張地龇了龇牙,把橙子釘在桌上,瘋狂揉搓兩條胳膊上冒出的雞皮疙瘩,小聲嘀咕:“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媽呢……”
人李确可沒媽。
溫初夏在桌下輕輕踢了季明軒一腳,讓他閉嘴,然後對哭得臉色通紅的周雅宜說:
“李确現在就住在城堡外的旅館裡,你可以偷偷溜出去看他。時準這些天忙着籌備婚禮,沒有多餘的精力管其他事,你讓付子衿幫你捏個臉,白天混在采買的隊伍裡出去,晚上再及時回來,他應該發現不了。”
季明軒不再抖腿,周雅宜則松開手,吸吸鼻子,垂眸考慮了會兒,決定道:“還是算了吧。”
雖然聲音是甕聲甕氣的,但她說出的話卻十分理性,顧念大局:
“還有不到三天時間就是最後一關了,我必須守在城堡裡,以防再出什麼茬子。而且李确現在平平安安,以後我們有的是機會見面,不必急于一時。”
“哇——”李書雪啪啪鼓起掌,看着她,“從今天起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原來我們周大小姐不是戀愛腦啊。”
“?”周雅宜不輕不重地捶了她一拳,“我什麼時候是戀愛腦了?”
“不是嗎?”李書雪一臉不信,“那李确剛被流放的前幾天,是誰天天以淚洗面,拉着我一哭就是倆小時的?”
聞言,季明軒立刻睜大八卦的大眼睛:“還有這事兒?!周雅宜你不會吧……”
“我當然不會!”周雅宜剛褪色的耳朵又紅了回來,瞪了眼季明軒,又看向李書雪,呼吸不暢:“我我我當時頂多算是情緒低落,哪兒有你說這麼誇張,正常人哭連續半小時眼淚就已經流幹了好不好。”
四個人裡有三個都在叽叽喳喳、插科打诨,唯獨溫初夏沒有吭聲。
她微微低着頭,右手食指指尖輕點着下巴,放空的眼神落在檀木桌上,像在思索着什麼難題。
“欸。”季明軒手肘捅捅她,低聲問:“在想什麼呢?表情這麼嚴肅。”
意識浮出水面,虛晃的視線重新聚焦,溫初夏回:“沒什麼。”
頓了頓,她又說:“我還是覺得時準把李确流放這件事情很奇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此話一出,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彙聚到一個人身上。
周雅宜:?
“看我幹嘛,我也不知道好嗎。”
她有些失笑,耳朵已經徹底降下了溫,又補充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隻有時準自己清楚,就連李确都沒想明白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季明軒把古籍捧在手裡翻看,邊掃邊道:“這本書裡隻提到了國王和騎士有仇,一個嫉妒另一個,但沒說國王和其他人也有仇啊。”
溫初夏單手撐腮:“所以,時準驅逐李确的原因肯定不是遊戲情結需要,而是,他自己本人的意願?”
李書雪立刻道:“可他和李确之間也沒仇啊,我一直覺得他倆關系挺好的。”
“對。”季明軒用力點頭,“這個我可以作證,之前在向日葵小學的時候,我們仨一個宿舍,他倆關系挺好的,經常在一起說話開玩笑什麼的,絕對算得上是好朋友。”
經他提醒,溫初夏忽然想起了昨天傍晚分别時,李确婉拒自己的那句話——
“這個世界的時準對我有點……不是很友好,我怕他再見到我,特别我還和你在一起會不高興,還是算了。”
時準讨厭宋雲澤,合情合理,畢竟他倆是情敵。但他為什麼會忽然也讨厭起李确?
而且照李确的意思,時準讨厭他,也是類似于對情敵的讨厭……
可李确和周雅宜這對兒cp都快鎖成榫卯結構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看破不說破,時準身為李确的舍友,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他的記憶被篡改了。
但誰有意圖和有能力去篡改國王的記憶?西奧多那個賤人?
可他是一個月前才來到這個副本的,時間上根本對不上啊。
溫初夏的思緒在短短幾秒鐘内拐過了山路十八彎,但前路仍然是迷霧重重的死胡同。她有些受挫,幹脆把話題轉向另一件同樣讓她感到十分疑惑的事——
“你們有誰見過時準的眼裡閃光嗎?”
其餘三人:“……”
空氣不尴不尬地安靜了好幾秒,還是季明軒首先開口,打破沉默。
“閃光?”一雙濃墨重彩的大眼睛飛快眨了兩下,他開玩笑地問:“是名偵探柯南裡的那種嗎?”
“人家柯南閃的不是眼睛,是眼鏡。”周雅宜斜沒好氣地糾正,又注意到溫初夏把目光移向自己,仔細回憶了一下,搖頭說:“我沒見過。”
“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李書雪胳膊撐在桌面上,猜測:“難道你親眼見過?”
“嗯。”沒得到想要的答複,溫初夏把失落的情緒隐藏起來,語氣淡淡地說:
“就昨天傍晚,我剛回城堡的時候,時準來我的房間找我。當時我親眼看見,他眼仁裡有一道微光一閃而過,然後整個人就忽然變得非常冷靜,冷靜的甚至有些冷漠,就好像……”
她輕皺起眉,找到一個恰當的形容:“人格分裂了一樣。”
“人格分裂?”
“其實我覺得從這個副本一開始起,時準就已經分裂了,和從前完全兩模兩樣。”
“同感,我也覺得時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
三人讨論了一會兒,然後陷入沉默。
季明軒仰頭靠在椅背上,看着拱窗外絢爛的夕陽,忽然發出一句連他自己也覺得無厘頭的感慨:“又是傍晚啊。”
“什麼?”溫初夏視線上移,挑眉看着他。
“哦。”季明軒忙坐端正了,解釋道:“我是覺得,自從我們莫名其妙被迫進入這場鬼遊戲,怎麼好多大事都是在傍晚發生的?比如向日葵小學的火災,一年前那場舞會大逃殺,還有你剛才說的,時準眼裡忽然冒光……差不多就這些吧。嗯,怎麼感覺也不是很多。”
不,不止這些。
溫初夏表情呆住,呼吸停滞,但胸腔之下原本低迷的心髒卻開始狂跳。
她無聲地補充:還有時準主動告訴我他的生日願望,以及他把蝴蝶标本扔下樓,這兩次反常,都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發生的。
并且每次反常之後,時準都會像昨天那樣,立刻又變得特别冷漠、專斷、偏執、掌握欲極強,就像……
《準時說愛你》裡的時準一樣。
想到這點,溫初夏瞬間毛骨悚然,後背的雞皮疙瘩成片爆起,心跳更加劇烈。
有種在黑暗中茫然地亂碰亂撞許久,終于把困住她的魔盒撞破了一個口子,于是窺見天光,馬上就可以獲得自由的感覺。
其餘三人見溫初夏忽然打了個激靈,然後面無表情地發起呆來,知道她這是在想事情,互相看了看後,默契地閉着嘴沒有打擾。
準時說愛你,準時說愛你……
書名裡所謂的“準時”,指的是宋雲澤死去的時間。
剛穿來的時候,溫初夏就以追魂奪命的速度看過一遍《準時說愛你》,她依稀記得,同人文裡宋雲澤死亡的時間就是在傍晚,而黑化後的時準嫉妒心爆棚,總愛強迫女主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說愛他。
當時的溫初夏不會料到,這個看似出于某種病态情趣的情結設定,竟然會在日後成為她破局的重要一環。
……
回到寝宮,一關上門,溫初夏就迫不及待讓粉團子趕緊把《準時說愛你》的原文調出來,她要确定宋雲澤死亡的準确時間,同時也是國王時準短暫恢複正常的時間。
根據前幾次的經驗可知,時準變正常的時間很短,可能隻有一分鐘,甚至是幾秒鐘,所以必須要精确把握。
離婚禮隻剩下最後兩天時間,她沒有機會試錯,不成功便成仁,成敗在此一舉。
溫初夏毛焦火燥地等了一會兒,粉團子給她的答複卻是:
“宿主,我剛才去向總部申請了。他們說,因為上一次解鎖《準愛》後,這篇文的文本包在守護者論壇裡到處瘋傳,造成了特别惡劣的影響,所以這次他們最多隻願意解鎖5分鐘。”
“5分鐘?這麼短?!”溫初夏一下子站起來,無法接受:“5分鐘時間夠幹什麼,我連前兩章都看不完!”
第一次是解鎖的半個小時,她看的時候眼珠子差點兒沒轉出火星子,都還剩了最後幾章沒有掃完。但這回,總部就隻給她5分鐘……
什麼害怕造成不良影響,總部這就是在故意刁難她!
溫初夏恨的牙癢癢,又想炸系統了。
“我剛才也是這麼說的。”粉團子慚愧道,“但總部那邊就是不願意松口,咬定了隻給5分鐘,說宿主你要看就看,不看算了,拒絕讨價還價。”
“……”
溫初夏服了,整個人蔫兒了下去,連痛罵總部的心情都沒有。
她眉頭緊鎖,竭力想要回想起《準時說愛你》中的哪一章,哪一段,或者哪個劇情裡有出現過宋雲澤死亡的準确時間,但完全想不出來。
時間久遠是一個原因。
而這篇同人文的劇情太雷同,又是另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
倆主角不是在do,就是在do的路上。
通篇下來,沒有劇情,全是色情,一丁點兒小說應該有的起承轉合跌宕起伏都沒有。
溫初夏當時看得很快,再加上羞恥心爆炸沒敢細品,現在能回憶起來才鬼了。
她煩躁地揉了揉頭發,走投無路,隻能去找1107幫忙。
……
“怎麼樣怎麼樣?”溫初夏雙手合十,滿臉期許,“總部那邊答應了嗎?”
1107關閉交流頻道,聳聳肩:“很遺憾,沒有。”
“啊——”溫初夏眼裡的光彩立刻黯淡下去,右手捂着額頭,在1107面前快步走來走去,已經焦慮的有些神經兮兮了。
“那該怎麼辦,5分鐘根本不夠我看的啊!我剛還在論壇裡問了其他人,發現就連《準時說愛你》的文本包,都被總部全部清理了,他們手裡也沒有資源。”
“啊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
嚎完這一嗓子後,溫初夏忽然刹住腳,放下手。
“前輩,你說我接下來是應該再努力回憶一下,還是直接賭一把,賭我能不能在5分鐘内從十萬字的同人文裡找到那個時間點?”
“你過來。”1107笑着向她招招手,“我告訴你我的第三條建議。”
我都這麼慘了,你還笑得出來啊?
溫初夏在心裡暗罵,但還是邁開步子,走到1107身邊,聽他在耳畔說了一句話。
說完後,溫初夏立刻觸電般地往旁邊撤了一步,用一種青天白日撞見鬼的表情,瞪着1107,雙唇像是塗抹了強力膠,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1107于是笑得更歡了,右手叉腰,左手攤開,“你就說這是不是最好的方法吧。”
溫初夏緊閉的嘴巴動了動,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從犀利的眼神就能看出來,她罵的很髒,白皙的臉頰染上一層可疑的紅潮。
“罵”完,她轉身,荒裡荒唐地走了。
1107沖背影喊道:“我隻是提建議,采不采納由你哦~”
溫初夏聞聲加快了速度,皮鞋踩的大理石地闆咚咚響,身側的雙拳緊握,又反手向身後人豎了個中指,很快便消失在長廊的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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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過天際的褶皺,把天穹洇染成半透明的灰藍,城堡裡接二連三地亮起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