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輕演員私下試戲都不錯,真上場就壓不住阮珉雪的戲。或許出于對阮珉雪是前輩的敬畏,或許因為阮珉雪戲風太強,搭戲演員要用大量功課克服本能,而年輕人時間閱曆都不夠。”
張立身娓娓道來,到此卻話鋒一轉,冷語冰人:
“但我沒時間等人成長。我要演員站在我面前時,就已經有足夠的‘瘋’,瘋到以下犯上,瘋到登峰造極!拙劣到一眼就在演戲的程度,可遠遠不夠。”
張立身挑釁的含笑刺痛柳以童的眼球,她眼底發紅,攥着的拳微微顫抖。
她此時複雜的情緒,誘因極多,有關阮珉雪,有關張立身,有關她自己……
養蠱似的堆積起來的怒意,讓她想起一個人。
她父親。
柳以童呼吸急促,咬牙盡力壓抑,卻在張立身下一次開口時被激發到極緻:
“現在,把我當對手,對着我發瘋,讓我看看你配不配站在阮珉雪面前。如果不配,就滾。”
柳以童深吸一口氣。
她将腦中枷鎖解禁,盡情釋放有關父親的回憶,盡情回放人生最不堪當那段記憶,盡情反刍那泥潭打滾的日子裡最失控的憤怒。
她厭惡自己alpha的身份,不僅僅因為阮珉雪。
更因為她分化那一晚的記憶,與她父親完全綁定——
母親倒地失去意識後,父親轉而來掐她的脖子。
蠻力嵌着瘦弱少女纖細的脖子,将她的呼吸攫斷,她幾乎被就地拎起,指甲摳着男人的手,幾乎要陷進他皮肉裡,他也沒放過她。
生死邊緣,唯剩本能。
再無人性仁慈,再無道德綱常。
她在眼前血霧中,窺見煉獄一隅。
她恨到極緻,便任由業火燒遍渾身每一對基因,化身為反殺的刃。
等她清醒時,鼻尖除去自身呼吸道破裂溢出的血腥味,還有一室沉郁到幾乎連空氣都難以流通的信息素。
她知道她分化了。
在極度仇恨之中。
她聽見父親在自己手下嘶啞的哀求,她癫狂地笑着收緊勒住父親脖子的手。
她讓他嘗到無力抵抗的絕望。
她要拖他一起下地獄。
在父親掙紮變得虛弱的一刹,忽而有一點光闖進她滿眼的紅霧裡,她依稀看到光裡有人在笑,溫柔明亮。
有人帶她回人間,讓她在電光火石間看到母親。
如果在這裡殺了他,她也得付出代價。連她都沒了,母親就徹底沒了念想,就徹底毀了。
為了母親,她得忍住這一下。
酸澀的眼眶為始,全身感官湧回柳以童的掌控中。
她撤回掐在父親脖頸上的手。
她虛弱跪坐在地,垂着頭,眼淚滴落。
墜落在張立身臉上。
柳以童眨眨眼,面呈失魂落魄的茫然。
她看見旁邊的江琪錯愕起身,手虛探着,像是吓壞了要來阻攔。
她看見被自己摁在地上的張立身坐起來,脖子分明紅了,臉上卻笑,甚至驚喜地鼓掌。
柳以童回來了。
“我就知道……咳咳……就知道我沒看錯人!”
“張導你還好嗎?……孩子?以童?柳以童?你沒事吧?”
周遭的呼喚不知是否進了少女的耳,休憩片刻被送出門時,柳以童的表情還是恍惚的。
關上門後,江琪轉身,拍胸口籲氣,“張導你真是吓壞我了!”
張立身倒是對脖子上的淤痕不以為意,隻說:“拍戲嘛,難免的。阮珉雪也是戲癡,她肯定也會喜歡這孩子。”
“那孩子确實很靈,這很難得。不過,張導你怎麼知道她能做到?為什麼唯獨給她三次機會?”
張立身回憶起什麼,雲淡風輕道:“大概是因為,我第一次見到能讓阮珉雪額外留心的人?”
江琪驚訝,“難道她是阮女士推薦的人?”
“那倒不是。”張立身擺手,“挑簡曆這一步,我讓阮珉雪參與了。她靈感與經驗并俱,看人很準很快,簡曆迅速掃一遍照片和經曆就知道大概,過篩似的從不回頭。”
“然後呢?”
“隻有柳以童的簡曆,她快速翻過之後,又翻了回來。阮珉雪盯着柳以童的照片看了快十秒,滞留時長比任何人都長。”
江琪猜測:“所以,是阮女士選中了這孩子?”
“沒有。她把柳以童簡曆扔‘淘汰’那一堆了。”張立身聳肩,卻笑,“但以我對阮珉雪的了解,我有預感,她那一眼,值得我賭柳以童三次機會。”
一頓,張立身繼續道:“那孩子争氣,沒浪費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