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才一直眯着眼睛的老智者睜開了一些眼縫,盯着眼前的女人,不疾不徐道:“天祖說了,要一個人端茶倒水。”
“腿折了正好,不會站不穩。”
阿彩渾身戰栗起來,發出一聲泣音,無力地倒在床邊。
祭祀場,一個偌大的圓坑陷在地中。
所有的人都圍在這個圓坑邊,如木樁一般等着村長的到來。
現場的氛圍凝重得好似天祖已經降臨,藍得一無所有的天空隻聽見嘶啞的鳥鳴。一種不可言說的威壓莫名鎮壓着這些人,叫他們目光呆滞。
與他們的寂靜相對的,是圓坑中那猶如鳥群般的哭泣聲。
十數名孩子被綁着手腳、嘴裡塞着布團,按照某種特别的規矩擺放在坑裡。他們的手腳被折向後方綁着,形态猶像待殺的雞。
他們這些小雞此刻在地上瘋狂蠕動着,彼此面對着哭喊着,使得整個場面看來十分恐怖吊詭。
其中有一個掙紮得最厲害,幾乎整個身體都要從地上彈起,在他的對面,是已經死了的男人。
那男人瞪着一動不動的眼睛盯着他,盯得他頭皮發麻。
屍體的腐臭不斷地從遠處飄來沖擊他的鼻腔,那爛掉的血肉更是瘋狂地刺激着他每一處思想。他的身上、臉上各有好幾處淤青,明顯在祭祀之前被好好地“收拾”了一頓。
少年的父母給少年取名為樂之。
樂之樂之,人生漫漫,禍難避兮,惟萬事樂之安之。
這本該是對他人生的祝福,如今卻成了對他的詛咒。
若不想辦法逃跑,一旦被土封,就真的萬事樂之安之了。
樂之越想越激動,臉頰不停地蹭着土地,同時不停地作嘔吐狀,終于把嘴裡的布團給吐了出來。
樂之幹嘔了好一陣,屍體的腐臭這下子從鼻子和嘴巴侵襲過來,叫他差點當場離世。
他猛地憋住一口氣,低頭咬着自己身上的繩索。
圓坑正南方向的人群忽然豁開了一個口子,那老村長被簇擁着站到了前方。在他的面前,是已曆經幾代人之久的祭祀台。
祭祀台上木牌油光锃亮,長燭頂端吹着袅袅長煙。村長咳嗽了兩聲,随即“嗯”了一聲。青年人收到指令,手一揮讓後面的人将香燭派發。
樂之看到村民手中的線香,頓感事态迫在眉睫,他扯開了嗓子吼:“祭你大爺!”
“你們這群老不死的妖怪!殺人狂!枉為人!”
“叫活人和小孩獻祭,你們欺負小孩!”
“不許祭,快放了我們!”
樂之聲音一出,圓坑裡的其他孩子也一呼百應地哭了起來,可憐的嘤嘤哭聲溢滿了圓坑,不斷自下而上地沖擊着所有人的耳朵。
在這些稚嫩的小人的哭聲裡,摻雜着一些成熟的大人哭聲。
“我的兒……我的兒……”
“我兒年幼……”
嗚嗚的低泣從身後響起來,老村長老舊的眉毛皺了起來,本來沒有多大幅度的面容罕見地露出了怒氣,偏偏那沒了父母的孤兒還在叫喚:
“先祖要保佑村子風調雨順,阖家團圓,為的是讓我們骨肉分離,陰陽相隔嗎!”
“住口!侍奉先祖是我們的榮幸,得以去到天宮,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誰願侍奉天祖?誰願去往天宮!”樂之喊得嗓子嘶啞:“你這老不死的走狗!你家多少年沒出過祭品了!這——”
樂之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把帶血的鐵揪突然飛來,重重地砸在樂之的頭上。
樂之頓時沒了聲音,鐵揪砸壞了他的腦子,砸壞了他的嗓子,讓他即刻倒在地上,緩緩抽搐。
“……”青年人粗喘着氣,還維持着丢東西的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才對老村長說:“爺爺……”
那老人明顯呼吸一沉,卻未對青年人非主禮人卻肆意妄為的逾矩行為有所表示,隻是淡然道:“祭一把鐵揪。”
然後他用拐杖錘了錘地,“這祭的都是誰家的孩子?父母在,不遠遊,都一同去吧。”
人群裡轟然炸開了哭聲,那哭聲又漸漸遠去,樂之躺在地上,身體仍然止不住地抽動着。
身旁嗵嗵地又掉下來幾件祭品,這些祭品來不及綁上繩索,但好在土坑不淺,摔下去不殘也夠摔得人一陣頭暈。
那些人猶如蝼蟻般向四周散開,努力地向上攀爬,他們哭嚎,怒吼,咒罵之聲不絕于耳,也有一些人忙去找了自家孩子,解了布團地孩子哭聲更加清晰刺耳。
亂得就像一口湯鍋。
負責掩埋的人開始幹活,遇到有些人要爬上來了,便舉起鐵揪來上一鏟,把人拍得腦袋開花,蹦出的鮮血四處飛濺。
上面的人快速鏟起土堆,一堆一堆的土從上面掉落下來,落在了樂之的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樂之徹底死了。
在被掩埋上的那一刻,樂之發誓自己做鬼都不會放過這個村子。他要詛咒這個村子,要這些人活得豬狗不如,要他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