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這麼早啊,小丁?”
早上八點,老楊打着哈欠下樓吃早飯時,發現丁依已經在長桌邊,正對着筆記本電腦噼裡啪啦地敲鍵盤。
“早。”丁依轉頭打了個招呼,她頭發有點亂,眼神倒還清明,“魏家隆怎麼說,今天能拍嗎?”
“說能拍。”
“還是去他家拍?”
“還是去他家拍。”
“都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
“好!老楊你辦事,我放心。”丁依鄭重地拍了拍老楊的肩膀,“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這次拍攝我就不去了,留在民宿處理點其它工作,你自己帶着小虞和小趙去吧。”
“啊?為啥啊!”老楊大驚失色。他把頭湊過去,想看看丁依究竟在忙什麼,發現屏幕上是一個格式老土的表單網頁。
他瞪大眼睛:“你說的工作就是填這個啊?這種上世紀的東西,難道不是用AI就能自動填好嗎?”
丁依無語:“既然你說的這麼簡單,那你來填?”
“額,那還是不了。”老楊讪讪地擺擺手,起身去拿早餐。
早前,張銘把這堆申報材料塞給丁依時,也說過和老楊一模一樣的話。
“這些資料很簡單的,你用AI填一下就好了,不花時間。”
“喔,是嗎,那您先示範一下?”
她說完這句,張銘就和老楊一樣,麻溜地噤聲裝死不回複了。
說來也奇怪。盡管AI已經足夠發達,能夠擠占很多人賴以謀生的職業,但像是反複修改格式、在不同系統間手動搬運數據、用特定話術規避審核,這些工作中瑣碎而繁雜的小事,居然都不能直接由AI來替代,而是需要人像驢拉磨似地,花費大量時間去做、去磨。
當初修行時,葉瑾瑜教丁依,要學會去蕪存菁,在瑣事中體會真意。現在當社畜久了,她每天隻想把這些蕪雜又瑣碎的工作,一股腦地塞進垃圾袋裡,然後直接打包發送給領導。
什麼真意,什麼去蕪存菁。法術和AI一樣,根本救不了她這頭随時要被工作淹死的職場牛馬。
魏家隆中午才到家,他發來消息,希望老楊下午再過來拍攝。
最終,老楊還是拉上了丁依。他承諾:如果拍攝順利,就放丁依找個角落繼續填表格。
出門前,丁依明明沒有帶上龍,沒想到進魏家隆家門前,它還是神出鬼沒地從她的帆布袋子裡鑽了出來。
龍探出頭,嗅了嗅魏家的門把手,脖頸處的鱗片微微炸起,如果不是丁依擡手就是一個大比兜,它估計還想發出嗚嗚的低吼。
看見龍這副樣子,丁依有一種預感——一會兒拍攝時,她應該沒法順利地躲去角落裡,填張銘那些該死的表格了。
果然,現場對拍攝計劃時,魏家隆皺着眉問老楊:
“我确認下,你們這個紀錄片,非得拍我家裡人嗎?”
拍攝方案老楊早就發給過魏家隆本人,裡面明确寫了希望采訪他的父母和爺爺。當時魏家隆并沒有說不行,現在似乎又想改口。老楊有些無措,求助地看向丁依。
丁依代替老楊開口:“是指采訪您父母和爺爺的部分?如果您不願意,我們随時可以把這趴删掉。作為代替,您建議我們拍什麼?盡管和我們說,我們肯定充分尊重您的意見。”
魏家隆頓住,顯然他也沒有頭緒。
他又看了眼一旁的小虞——他的“救命恩人”,猶豫半響,歎了口氣:“不是我不配合你們……算了,既然沒有備選方案,就先采訪我家人試試看吧。”
魏家隆繼續和老楊對台本,趙叮當偷偷和丁依說悄悄話:“早就聽說魏家隆難搞,這次算親眼見到了。”
丁依聳聳肩:“就算他真的難搞,遇到有人落水,他還不是跟着一起跳下去了?論迹不論心吧。”
趙叮當這才想起丁依是#魏家隆為救人落水#的女主人翁。她馬上把剛剛的吐槽忘了,開始向丁依吃瓜:“當時魏家隆在水下抱着你,你什麼感覺?”
丁依回憶了一下和昏迷的魏家隆一起裹在小蚌精臭烘烘的珍珠質裡的感受,誠懇地回答:“昏迷了,不記得了。”
聽魏家隆之前的意思,明顯是不想他們拍自己家人,丁依還以為他家長輩肯定不知道今天有拍攝。
沒想到,魏爸爸和魏爺爺出來時,一個西裝革履還打了領帶,一個穿着考究的暗紋唐裝,稀疏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顯然都是早有準備。
倒是魏家隆媽媽,一身穿舊了的家居服,手上還戴着沾着油漬的袖套,頭發随意地紮在腦後,像是剛從廚房被叫出來的樣子。
魏爸爸和魏爺爺端坐在餐廳的紅木椅子上,聽老楊說明紀錄片的拍攝内容。
據說,魏爸爸退休前,是體制内的一個小領導。他翹着二郎腿聽老楊講解的樣子,确實頗有領導的派頭。
不過,聽到老楊希望采訪魏家隆媽媽的部分時,他突然擺擺手,示意老楊停下。
老楊一臉迷茫,聽魏爸爸對他道:“導演,你的這個拍攝計劃非常好,我呢,就提一個意見——他媽媽,你們就不用采訪了。”
“這……您的意思是……”
“我為什麼說他媽媽不用采訪呢?是因為沒必要。”魏爸爸拿腔拿調地道。“她一個婦道人家,平時生活裡嘛,就是做飯拖地,刷刷短視頻,不愛學知識,連電腦都不用不明白,當着攝像機,能說些什麼?而且,我以前是當領導的,現在南江市的副市長,以前還是我的老下屬,她要是上電視說錯了話,這個影響就太大了。”
他說完這番話,無人接話。
魏爺爺已經坐着睡着了,還打起了鼾。魏家隆媽媽則手足無措地摩挲着袖套。魏家隆站在一旁,下巴繃得緊緊地,不知是什麼意思。
丁依和老楊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