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願回答,宋媮便也不勉強。
“第二問請殿下務必如實回答,如果您登位,您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天下?”
此問既出,兩人相視。宋媮面容冷靜嚴肅,趙厥雙眸堅定澄澈。
“自然是擊壤而歌,四海波靜。”他道。
宋媮再次站在皇後的病榻前。
趙厥跟着她進來,跪在床邊緣,雙手伸進床幔,與他母親那雙慘白瘦骨麒麟的手,顫抖地握在一起。
燭火昏黃閃爍的宮殿裡,侍女中隻剩雲亭靜立在側。
“宋媮,你……可願效仿荀息?”
她沒有提出什麼其他的意願,隻願這唯一一個兒子,能在奪嫡中勝出,安穩坐上那個位置。
隻能勝,若敗了,隻有死路一條。
縱然有地龍,也無法使每塊玉石砌成的地面都均勻地散發出熱氣。
宋媮端手,屈膝下跪,拱手于地,頭緩緩觸手。
很不巧的,她跪在觸之生寒之地,受寒氣侵襲而上。
但她熟視無睹,隻道:“臣女願傾力輔佐殿下,若私自悖逆此誓,千雷萬霆,繞身而下。”
床幔裡的人似是終于放下心,略帶哽咽聲音還偏要做出铿锵之意。
“好……好!”
“您怎麼能發這麼毒的誓呢?”青芷在殿外聽見,簡直急得團團轉,“皇後……”
“事已至此,不容我猶豫了。”宋媮解釋,“皇後既然提出,我若猶疑推辭,于太子對我的信任不利。”
見青芷仍面帶憂愁,宋媮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道:“無妨,别怕。”
與青芷行走在覆滿白雪的宮道上,兩旁不時有光秃秃的樹枝因不堪積雪重負,傳來簌簌落雪聲。
身旁青芷定了會兒心神,向她問:“姑娘,出宮後咱們就去宋族念旨嗎?”
“嗯。”
“皇後娘娘為何不派雲亭姑姑去?族長本就對您頻頻阻攔他向東宮塞人不滿,今日您若親自去念了這懿旨,他定會以為是您求來的,從而發怒懲罰您。”
“無妨。”宋媮對她笑道:“青芷是越來越聰明了。
“宋族分支遷入邺京不三兩年,風氣就愈發敗壞,以為靠着宋府和皇宮就能高枕無憂,蔑視王法,無惡不作。皇後此舉是想讓宋府同宋族決裂,這也沒什麼不好,邺京宋族早該整治了。”
正說着話,兩人剛走過一個轉角,便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借着白雪上澄亮的月光,宋媮看清了對面的人,自陰影中走出,露出恰到好處的詫異:“二皇子殿下。”
趙霁彬彬有禮道:“兆安郡主。”
他應完也不說話,隻靜靜看着這對主仆。
宋媮會意,她側頭對青芷說:“你先回府,出宮後将那馬車的馬留我一匹。”
目送青芷離開後,她繼續看向趙霁:“不管二皇子尋我有何事,總不能在宮道上說吧?”
趙霁笑了笑,并未引她去别處:“小事而已,不必如此勞煩。”
此時此地,小事?宋媮可不認為,不過她仍斂袖道:“洗耳恭聽。”
“皇後行将就木,今晚讓你進宮無非是為了将你拉攏得更緊些。”
他面色溫潤目光下移,落在宋媮收攏的雙袖上。
“本殿知道與宋族決裂正合你意,可是你幫他,宋府終究隻能是郡公府,也許削權還要自宋府始。
“到那時,你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看着,因為就算你幫了他你也隻是兆安郡主。
“但是你若幫本殿,卻有不同,郡公府不僅可以繼續國丈府的榮光,兆安郡主還可以入主立陽宮。”
如此大逆不道之話,趙霁敢在此處說,想必已經清除過附近了。
宋媮聞言并無反應,甚至挂在嘴邊的笑還淡了:“宋府不需要繼續榮光,這并非我父親所求,也非我所求。立陽宮更是不敢高攀。
“如果二皇子隻是要同我說這些,恐怕要無功而返。
“況且,您将皇後之位許給宋府,不知蔣相大人會作何感想?”
面對宋媮的拒絕與反問,趙霁既無意外也沒惱怒,仍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他抱袖,有些遺憾的仰頭慨歎:“真是可惜—京中有一青音樓,頗得郡主青睐,今夜後怕是要委屈郡主一段時間了。”
宋媮蓦然逼視,嘴唇稍彎,目光卻凜冽:“二皇子何意?”
趙霁看着她,笑容逐漸加深:“我方才在宮外看見一處火光沖天,好似此樓的方位。”
他竟然敢燒樓!今日冬至市街熙攘不說,還不知有多少人在樓裡喝茶聽曲……
心中驟起波瀾,宋媮再不與他廢話,拎着裙擺疾步向宮外跑去。
趙霁一向惟利是視,他火燒青音樓不會隻是為了向自己宣戰。
一個青音樓,與自己扯上關系便讓趙霁毀之而後快,定是被他當成了她收集情報之地。
而她早該想到,同她有關系的,無論人還是物,趙霁都不會輕易放過。
馬兒早已在宮牆外角落裡等着她,宋媮暗中慶幸自己為了方便去宋府宣旨讓青芷留下馬。
自袖中拿出懿旨撩開鬥篷在腰間綁好,她手拉缰繩,腳蹬馬镫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京都繁華,入夜華燈初上,街道上摩肩接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