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靜安院的書房内,宋媮喝完湯藥練完字,仍覺心神不甯。
她側頭看見牆壁上斜挂着的一柄長劍。
這柄劍挂在書房并非裝飾,她是會劍術的,還是宋長纓親自教的,自五歲起,教了五年。
但她并不喜歡宋長纓,再加上後來到了郡公府,每天又要學習如何執掌府中中饋,繁忙不堪,習劍之事也落下了。
如今再上手握劍,驚覺已十分生疏陌生了。
她想起趙厥的話,又深覺自己來邺京後身體狀況越發不佳,便突發奇想:不如練劍試試,萬一不僅能甯心靜氣,還可強健體格呢?
宋媮越想越覺得可行。
她仔細思索一番,認為自己畢竟荒廢了幾年,要想重新撿起來,得從基本功開始,于是換了輕薄點的衣物,去院子裡回憶步法。
晝夜交替,邺京如同小姑娘一樣褪下雪白厚重的鬥篷換上嫩綠輕薄的錦衣。
不知是重新開始練劍的第幾日,宋媮在提着劍出書房将要踏下石階之際,瞥見院中梨樹早已互生新葉。
湊近看才知道何止是新葉,連花苞都冒出來了,隻是還緊緊包着。
“青芷——”她張口喊道。
青芷聞聲自前院跑來:“怎麼了姑娘?”
“如今幾月了?”
“二月中旬啊。”她剛答完就是一愣,一拍腦袋看向宋媮,“完了姑娘,光顧着您交代的事,反倒将送酒的事忘了。”
“這倒不急,我要問的就是之前那兩件事。”
宋媮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将劍擱在圓桌上,示意青芷坐下說。
“姑娘說将我們手下有的物證和人證證詞,都送去陳禦史府上,這個月月初我就送去了。
“至于宋族長準備将誰送進宮去,也打聽到了,是宋長憑獨女宋春意。”
“宋春意?”宋媮皺眉,看向青芷,再次确認道,“那是他親侄女。”
“在他眼裡算不上,宋長鳴和她父親也不是一個娘生的。”青芷揶揄道。
“那也是。”宋媮颔首。
“我記得宋長憑并非京官,一直在地方就任。宋長鳴這般打算,如今又是二月……我大約知道他打的什麼一箭雙雕的主意了。”
“什麼主意?”青芷不解,“不是因為宋姑娘容貌出衆,才情無雙,不同于京城宋族那些被嬌慣成跋扈的?”
“自然也有這個原因。”
京城宋族的那幾家,說庸碌無為都是擡舉他們了,身無長物兩隻眼睛卻能看到天上去,教養子女都是奔着坐吃山空去的。
他倒是知道自己帶的族裡挑不出,颍川那邊更不願趟邺京的渾水,便盯上自己外任的庶弟的女兒。
“宋長憑一家如今在京城嗎?”她問青芷。
“好似在。”青芷不太确定,“目前隻知道他中意宋春意入宮,其它的不太清楚,還在打聽。”
少時在颍川時,宋媮曾同宋長憑一家生活過一段時日。
在她看來,宋春意作為這對恩愛夫妻的獨女是十分受寵愛的。
宋長鳴要送宋春意入宮,侍奉一個年紀同她爹一樣大的人,哪怕這人是九五至尊,宋家夫妻也不會同意的。
更何況她記得宋春意婚約早定,到了年紀這婚事就要提上日程。
皇後冬至仙逝,如今三月将至,邺京喜事又要多起來了。
沒過兩日,青芷就帶來了打聽好的消息。
她匆匆趕回來,一口幹完紫芸遞過來的茶,迫不及待開口:“搞不成了,宋姑娘要成親了,進不了宮了。
“宋長憑做地方官政績好,正月回京述職被通知在京留任,宋姑娘恰好與早就定親的公子完婚。”
“早就定親了,還恰好是京中人家。”紫芸感慨道,“這麼巧,明擺着不同意進宮。”
“姑娘之前便說宋族長想要一箭雙雕,我還疑惑。
“這下看來,要是宋姑娘入了宮,宋族長不僅解決了人選問題,還将無甚根基又有幾分本事的宋大人也捏在手裡了。
“姑娘讓我仔細打聽,是不是早就都猜到了?”青芷後知後覺。
宋媮放下筆,走到一旁邊洗手邊回答她:“猜到一點。”
“定親的是哪戶人家?”紫芸接着問。
“太常卿府上二公子,據說太常卿在官拜三品前曾在颍川任刺史,與宋大人是好友。
“宋族長惹不起,太常卿與聖上同屬一族,還是正三品官員。”
“那宋姑娘的事我們豈不是不用管了,這麼看來,宋族長要一意孤行送宋姑娘進宮簡直不可能。”
“沒錯。”紫芸附和道,“先不說陛下還未同意重開選秀,就算同意了,也選不到同族小輩的未婚妻子身上去。”
兩人一同看向宋媮。
宋媮含笑搖頭:“那可不一定,宋長鳴不會輕易作罷的。
“小姑娘涉世未深,他請個說客在人家面前恩威并施,說不定就說動了。
“叫宋府的人盯緊宋長鳴,宋春意那邊也找個人盯一下。”
宋長鳴是個不擇手段的,就怕他想出什麼毒招,害人害己。
陽春三月,新柳初盛,渭水堤邊綠雲擾擾。
太子府終于開始收拜帖,第一個飛進去的,就是三皇子邀請他去郊外蹴鞠踏青的帖子。
不僅是太子府,邺京許多人家都收到了,其中自然包括宋府。
幾乎是宋媮拿到帖子的第一時間,二房堂嬸柳蒲姿就帶着宋大姑娘和二姑娘,匆匆趕來靜安院,拜托宋媮幫忙好好照看這兩位堂姐。
這并非第一次,自宋媮回京以來,隻要是宋媮能去的宴會,兩位堂姐都會被送來和她一道。
宋媮明白柳蒲姿的意思,是想讓人多露面,日後好尋人家。
她從未拒絕過,哪怕是她抱恙未去的也會将帖子給她們,此次亦然。
溫和的應下後,柳蒲姿将人留下,美名其曰伴她說說話,便自己頭也不回地走了。
既不帶着兩個姑娘多與宋媮寒暄說好話,也不擔心自己走後有人給她們臉色瞧。
宋媮看着下首兩位堂姐,一個支着下颌發呆,一個微低着頭捧着茶喝。
雖人是都沉默寡言了些,容貌卻是不差的,甚至都與柳蒲姿有神似之處。
那為何對她們如此冷落?宋媮微皺了皺眉,不太懂她這位叔母的心思。
看她對宋承晞的态度,也不是天生對兒女感情淡漠之人。
難道僅僅是因為看重兒郎?
可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如果說宋承晞是柳蒲姿的親生獨子,那宋若織宋如雲兩姐妹簡直就像是哪個姨娘生的,柳蒲姿隻恨不得趕緊給兩人找個人家嫁了,免得留在府裡讓她費心。
思索半晌仍不得其解,宋媮回神。
宋二姑娘宋如雲換了個姿勢還在發呆,宋大姑娘宋若織倒是把茶盞放下了,神色為難,大概是想開口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場面實在尴尬,宋媮想了想,覺得自己應當不用交代什麼。
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可又怕兩個姑娘心裡沒底,幹脆叫紫芸将帖子拿來給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