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書六禮迎進門,再報備官府,方算一對正經夫妻,若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無婚儀,便算不得為正妻。
說來也諷刺,私奔是兩個人的事,世人獨獨對女方苛責有加。
“不會真有傻姑娘受騙,同他私奔還生下這麼個女娃兒吧?”
謝溫婷苦澀笑道:“多傻啊,多傻啊!”
“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那六十大闆怎麼沒将他打死!”
宋媮沒說話,任她将頭扭去一旁平複雜亂難靜的心緒。
許多事,明知前有血淚教訓,可後還有無數人複又走上相同的道路,不過是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不過也許是因為她們既沒有身邊人提醒,也沒有讀書以獲取前人箴言的機會吧。
小女娃兒的頭發,已經長到可以鋪滿她單薄瘦小的肩膀了,大約是照看她的人不上心,并不為她修剪一二,隻草草用一條粗布綁了綁了。
那褐色布條如今松松垮垮,挂在發尾也快要滑下來了,看着不怎麼舒服的樣子。
宋媮擡手将小姑娘喚來,她膽子也大,既不畏縮害怕不肯上前,更不往後躲,隻是看看謝溫婷,嗒嗒兩步走過去了。
宋媮讓她背對着自己,将布條輕輕取下,抖開頭發發現還有不少打結的,一團一團結在一起,手梳不開隻能慢慢解。
她一點一點的撕着結巴在一起又硬又糙枯黃的發絲,實在成團結塊得順不下來的,便拿茶水倒在手上沾濕了再順。
謝溫婷不知何時轉了過來,手肘抵着桌面正望着二人。
宋媮會為自己梳些簡單的發髻,對着别人的頭發便顯得有些無措了。
她嘗試着一隻手攏起頭發,留出一隻手左右撈掉下去頭發,生疏還算順利的,用原先的布條綁穩。
小姑娘舉起手碰了碰整齊的頭發,轉過來擡頭看她。
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像兩顆晴空綠藤下,剛灑水覆上層水膜的黑葡萄,水靈靈的。
宋媮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疊兩疊倒些茶水暈濕,茶水微燙,她晾着等變溫了才往小姑娘臉上擦。
“你娘親呢?”彎腰,邊擦着臉上的污漬,宋媮邊柔聲問。
“在長樂原。”柔軟光滑的錦帛擦過眼睑,她乖巧閉眼稚聲回道,咬字有些含糊。
“長樂原?哪兒?”謝溫婷探頭問道。
“長樂原,邺京城外東南角,京中百姓死後多葬在此處。”
“你見過她嗎?”她又問。
“沒有。”
看來多半是人沒了。
“今年幾歲了?”
“四歲。”
“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嗎?”一張髒兮兮的小臉終于被擦幹淨了,接着擦完手。
馬車内沒有可以讓她搓洗的盆盂,那方帕子被她折來折去的用,如今不堪入目隻能暫且放置在小桌上。
“擦幹淨是個好看的小娃娃。”宋媮笑着摸她的頭。
“我瞧瞧。”謝溫婷傾身湊過來。
“雀兒。”她突然開口,有些怯怯的,像是在嘴裡醞釀了許久,“我爹叫我雀兒。”
“哪個‘雀’?”謝溫婷問宋媮,“‘麻雀’?‘喜鵲’?”
宋媮無奈回看:“我怎知?”
自然,小女娃兒也是不知道的,畢竟她連字也不識。
兩人齊齊陷入沉默,半晌,宋媮先開口問,“你想要個新名字嗎?我們給你取,或是日後識文斷字了你自己取?”
小姑娘看看謝溫婷,又看看她,猶豫着點了點頭。
“你後面那句話她沒聽懂。”謝溫婷斷定道,自顧自又問,“意思就是以後有人教你讀書,你這個名字不好,以後你自己讀書了自己給自己取一個新的好不好?”
這次她聽懂了,連連點頭。
宋媮同謝溫婷相視一笑。
臨下馬車時,謝溫婷要牽着她下去,彎腰走了兩步沒牽着人,回頭一瞧,小姑娘正遲疑留戀站在原地看着宋媮。
謝溫婷哭笑不得,認真同頓住的宋媮商議:“要不然讓她跟着你?”
在她看來,實則她們兩人跟着誰都一樣,也不是什麼大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媮搖頭了,輕緩卻不容置疑。
她彎腰看着小姑娘的眼睛,笑着又摸她頭:“跟着我不好,跟着謝姐姐,好嗎?”
謝溫婷不明所以,不過很快她又被那句謝姐姐吸引,稱呼新鮮,叫出口的人更新鮮,她藏了藏嘴角的笑意。
雀兒點頭,上前拿起宋媮放在桌沿的帕子,轉身走到謝溫婷身邊,回頭看宋媮一眼,跟着人下了馬車。
夜黑星明,孤院寂寥,靜安院如同其名,燭火稀疏,隻有不知名蟲子的叫聲,毫無規律的響着。
沒來得及用晚膳,受青芷提醒,明日四月十五乃是朔望日,邺京大小官員都要上朝。
老師很可能會在明日早朝,向陛下遞交宋長鳴違反律法的證據,陳述罪狀。
如今父親不再京都,郡公府上朝的唯有二叔,他在朝代表的是宋府的态度。
“去二房說一聲吧,宋長鳴目無王法,宋府不可能同流合污。”她側首對青芷道。
紫芸卻考慮到其他,略有顧慮:“宋族有不少在朝為官的,他們要是回護……”
宋媮卻是不在意,叫人先擺晚膳,等青芷回來了剛好可以一起吃。
“隻要二叔坐上觀壁,他們也不會輕舉妄動。
“更何況,宋族算什麼,”宋媮坐下,紫芸幫着往桌上布菜,“蔣相門生才稱得上遍布朝堂。”
蔣家和林家拉鋸快兩個月,陛下自巋然不動。
趙霁這段時日更是規規矩矩,見她與宋長鳴有來有往,他隻管隔岸觀火。
大概是容妃特意交代過,讓他韬光養晦,她的繼後之位不過探囊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