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媮站住不動:“最重要的不是我的命,是怎麼把應該做的事繼續進行下去,哪怕我死了還有你。”
陸琢停下動作,一言難盡,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兩人都明白,她說這話并不是有多相信陸琢,以至于到生死相托的地步。
不過是,他利益使然投誠,而她,沒有時間再試探,京城也無人可信。
下定了決心,宋媮沉下心,按照以往的毒發速度,半個時辰對她來說是極限,其中還包括腦子不清醒的時間。
當務之急,是交代。
她堪稱平和地,将自己心中的計較娓娓道來。
“一、趙霁決不能為帝,蔣忠勤意圖把持朝政,率獸食人,趙霁火燒青音樓的做派與舅其如出一轍,他若為帝,不知将來還會有多少個青音樓,民無噍類,昭王舊部亦難以求存。
“二、明威郡公府聖恩太重,盈則必虧,你要用可以,但恐有反噬。你同我父親同為領兵之人,他不通朝堂謀算,你卻是在昭王夫婦死後長到十四歲才離開邺京,望你保他一命。
“三、容妃欲求後位,穎妃屬先後舊友,無子,可用。
“陛下不喜後宮前朝私訊相傳,長平鄉主沈聽雨可用。”
世事便是如此無常,進監牢前她還在對他反複試探,猜測用心,現今要出去了,就變成孤注一擲,生死之托。
“我若是趙霁派來假意投誠的,你今日不僅會死,你的所有籌謀都将被扼殺在搖籃!”
警告看她一眼,卻避開那雙堅定的眼睛,陸琢再次拽住她往外走。
“好了行了,不必再說了——别這麼相信我,把命留住自己去幹。”
宋媮這回倒由着他了,話差不多說完了也不再阻止他的動作,反而笑了笑。
“還有,容妃和先後的恩怨你同太子說清楚吧,他是個仁君的好苗子,不要讓他改了初心。”
陸琢沒回頭也沒答應,半個身子面着監牢大門外投射進的光亮,拉着宋媮埋頭往前沖。
外頭還在下雨,也還隐約有着陽光。
宋媮擡頭眯着眼打量灰黃的天色,和斷線般下墜的雨滴,死到臨頭了,反而生出幾分閑适。
陸琢言簡意赅地同幾乎要吓死的紫芸說完,最後交代。
“趕緊把她帶回去,以往吃什麼藥都吃着,我叫人請醫者過去。”
回頭瞧見宋媮那幅仿若半個身子入土淡然平和的樣子,他簡直氣笑了,出聲威脅。
“好好活着,自己的棋局自己下,全權交于我,小心我一敗塗地!”
隔着昏黃的天色和綿綿的雨幕,宋媮輕輕轉動傘面,側頭看他。
“盡人事,聽天命,我若身死,怎管洪水滔天?”
如宋媮所料,上馬車才搖搖晃晃走了不久,便覺頭疼。
她閉眼勉力支撐着,想喝些茶來清醒又怕藥性相沖,隻能靠在馬車壁上捱着。
雨天路滑,紫芸縱然焦急萬分也不敢再三催促馬夫,隻能死死攥手皺眉看着她,不時掀開簾子望一下外邊。
漫長的等待後,終于到了宋府門前,紫芸趕緊扶着她下去。
而宋媮早已沒了多餘的力氣,半閉着眼全憑着靠在她肩頭支撐着。
艱難的走上石階眼看就要進府了,迎面碰上幾位笑語晏晏的錦衣夫人。
糟了,這定是躲閃不及的,宋媮強行睜開沉重無比的眼皮子,紫芸張開手掌撐在她後腰上。
“兆安郡主!”為首紫衣夫人最先瞧見她,笑眯眯地走上前。
這誰?以她現下的腦子,根本想不起來這是哪位,她隻能一笑,連禮都行不了。
紫芸扶着她也不能動,隻能朝面前人低眉道:“李夫人。”
李夫人瞧着二人怪異的樣子,擡了擡眉睫。
柳蒲姿從三四位夫人身後走出來,見宋媮第一反應便是粲然一笑,轉身對着幾人。
“你們不是還想拜訪郡主,這不就來了?”
“二夫人,郡主身子有些不适,便先行回院裡了”
紫芸開口,說着就要分開人群。
誰知,身子不适這話一出,一衆夫人非但沒告辭,反倒齊齊擁上來關心,将四周裹得更嚴實了。
“郡主臉色緣何如此蒼白?府中有些珍稀藥材改天給郡主送來。”
“郡主太虛弱了,得多吃些補氣血的,我府中……”
“京中有位名醫,深居簡出……”
紫芸扶着人連連後退,就怕她們将人擠到,她探頭去找柳蒲姿想讓她幫着攔攔,便見她站在一旁正翻着白眼。
宋媮在着擠擠挨挨中搖頭晃腦,覺得自己的頭真的要炸了。
腦中激烈翻滾,血腥味直沖口鼻,眼前的人影都蒙上一層紅霧,她再也忍不住,捂嘴吐出東西來,吐完用便下意識用手背擦拭。
而後,她好似覺得周邊都安靜了。
她看不清,自然不知道自己吐出的是一大包血水,一隻手手心手背都是,指縫指尖全是血在往下淌。
“姑娘!”紫芸驚呼,無暇理會周圍被吓傻的夫人們,半抱起人往院子裡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