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後,霍元恪像是失了興緻,面上冷淡下來,揮手滅了燈燭兀自躺下。
阿筝:“……”
她還沒拼好桌椅呢!
這兩日,霍元恪睡床,她睡桌椅,好在棉被還是她的,隻不過是蒙着厚厚一層灰的。
阿筝默默撇嘴,摸黑拼好了簡陋的臨時床鋪,就着一絲月光,為自己上藥。
現在安靜下來方才覺得那處癢得鑽心,腳上的水泡還沒好全,又得了風疹。
真真時運不濟。
塗了藥後,那股癢意被清涼的藥效壓下去了。
阿筝終于得了空思考白日看到的事情。
午間,她取水時,曾看到一隻被鬣狗追的兔子,那兔子呆愣愣的,明明可以往木屋這邊跑,它卻慌不擇路,直直沖進了溪水裡。
最後仍是被鬣狗咬住脖頸死了。
她本以為是兔子傻,眼下想起來頗有些疑點。
兔子的雙眼位于兩側,按理來說不用轉頭便能看到周圍一切。可它被追時,竟特意繞過了木屋這一塊。
就好像……
在它的視野裡,它根本看不見這裡。
若是這樣,便能解釋的通,為何她覺得木屋這裡怪怪的。明明她與霍元恪是在躲避追殺,卻住進了這樣一個極其顯眼的地方。
因為,這裡有隐蔽木屋的陣法。
這木屋和霍元恪定是有所關聯的。思及此處,阿筝歪了歪腦袋,看向床鋪上的那個黑影。
他白日裡為何一直看那顆古樹?
阿筝的這番猜測,霍元恪全然不知,他少見地做夢了。夢裡,他回到了那個人還在的時候。
九歲時,他曾來過這裡。
為了治好他的胎弱之症,她帶他來蒼徐山小住了三個月,隻他們二人。
此前他從未出過宮,他好奇地感受宮外的一切,内心處有一絲隐秘的興奮。
在宮外,他不必再遵守身為太子的儀态,也無需苦讀到天明隻為僞裝聖人之智。
她教他打獵,射箭,和殺人。
扶光就是那時她送的,她以自己的血肉教會了他如何給刀劍開刃,又捉來一隻饑餓的猛虎,命他拿到虎心。
他不敵猛虎,被咬斷了腿和手,無力倒在地上,最後一眼卻是她失望地轉身。
也許是不甘,在猛虎即将咬穿他的脖子時,他先一步刺穿了虎心。
他艱難地挖出了殘碎的虎心捧到她面前,卻隻得了她一句:“你好像快死了。”
他怔怔地看向自己的腿,森然的白骨裸露在外,鮮血如泉湧出,淋濕了半個身子。
疼痛的感覺他已不記得了,唯一清晰的畫面是她再次決然離去的背影。
生命漸漸流失,他再也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他仍在木屋中。另一種疼痛蓦地襲來,身體内似是有千萬隻蟲子啃咬他的血肉筋脈。
沒有絲毫喘息的空間。
他忍不住蜷縮,喊她:母後。
她卻坐得很遠,面上淡得如捉摸不透的風。她道:千絲蠱能治好他的胎弱之症,改變他的體質。
她要他忍。
千絲蠱的疼痛持續了整整一個月。
期間,他數次熬不住,拿起扶光想要割開皮肉将蠱蟲剝除,卻被她阻止。她輕飄飄地道:無用之人。
在父皇面前,母後總是溫柔的。隻有他知曉,那也是她的僞裝。她實則厭惡透了那個男人。
人後,她從未對他溫柔笑過。他小心地讨好她,拼盡全力做到她要求的一切,她待他仍是冷淡的。
聽聞她要帶他出宮,他雀躍之至,卻原來……
不是他想的那般。
千絲蠱的藥性過去後,他的手和腿奇迹似的好全了,連一絲痕迹都看不出。
她終于帶了一絲笑意,親自為他下廚,還稱他日後也不必再擔憂受傷,蠱蟲會自動修複他的身體。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笑得開心,并非是在父皇面前僞裝的那樣。
可她知不知曉,蠱蟲發作的痛苦會跟随他一生。她約莫是不知的吧……
後來,她指着一顆樹說:當它長成密林中最高的樹,就是她自由之時。
而今那棵樹已幾近參天。
她卻死了。
那……他呢?
“三皇兄?”
黑暗中,原本躺着的人忽然坐起,卻一言不發。吓得阿筝一個激靈跟着坐起來,她謹慎地抱着被子,看了半晌才輕輕喚他。
可霍元恪隻低着頭,并不回應。
莫不是夢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