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霍元恪呆在木屋的這段時間,阿筝做了不少苦力。取水是她,摘果子也是她,處理死兔子是她,收拾還是她。
且霍元恪瞧着不食人間煙火,實則嬌氣至極,取來的水中漂有浮葉他便會皺眉,極其自然地倒掉,要她重取。
桌椅的灰塵在他坐之前也需擦拭幹淨。
更勿論吃食了。
也不知,他一個瞎子是如何“看到”的。
阿筝蹲在泉水邊,默默歎了口氣。隻給他喝些她特調的洗腳水,還不夠解氣。
不過,霍元恪這兩日都未找她要那份血書,是笃定了自己不會賴賬,還是……
等她捧着水瓢回到木屋時,霍元恪面向窗外,黑瞳動也不動,似是出了神。阿筝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隻看到了一顆蒼天古樹。
沒再理發癫的霍元恪,阿筝伸長了手臂去撓後脖頸。那處有些刺撓,像是起了一片疹子般,能摸到密集的凸起。
見屋中有銅鏡,阿筝湊到銅鏡邊扒開了衣領。
下一瞬,她倒吸一口涼氣。
後脖那兒是凹凸不平的鼓包,密密麻麻連成一大片,像是被什麼着重叮過,每個鼓包頂端都有紅紫色的血點。
鑽心的癢。
阿筝忍住了再去抓它的沖動,從布兜兒裡掏出了藥膏,正欲打開時,她從銅鏡中看到奇怪的一幕。
阿筝眯了眯眼,靜靜地看着鏡子。
銅鏡中的她衣衫半褪,肩頸處的肌膚全然裸露在外,而背後的霍元恪微微側過身,避開了這個方向,長睫自然垂下,遮住了那雙烏黑的眸。
果真是君子。
阿筝冷笑一聲,緩緩拉上了衣領,行至他身邊。
“長夜漫漫,小九難以入眠,不知三皇兄可否一解小九的疑惑?”
霍元恪身形一頓,左肩處搭上了一隻手,雖是力度輕微,但存在感極強,仿佛帶着灼燒的能力,滲進了衣下。
“九皇妹但問無妨。”
“若我将血書給你,三皇兄會如何處理它?”阿筝收回手,懶洋洋地支着腦袋,緊緊盯着霍元恪的神情,“交給父皇還是……”
“痛擊吳将軍。”
霍元恪不語,唇角微微上揚,面上恢複了從容:“以九皇妹所見,孤當如何?”
“小九居于後宮,孰是孰非自然沒有三皇兄透徹。”
“但……”
阿筝拖長了尾音,語帶誘惑:“三皇兄貴為儲君,各種曆史典故熟知于心,如此蠹蟲,早早去了方不影響頌國國運。”
“國運……”
霍元恪舌尖品着這兩個字,片刻後輕笑一聲:“說來說去,九皇妹還是憐惜微雨了。”
阿筝冷眼看着他漫不經心地道出自己所想,翩翩姿态宛如貴公子,但口風卻不透露,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靜如水的眼眸半分未動,顯然并不在意她說的這些。
她的确不想微雨的希望落空,且吳蒙也是小丁子身死的另一誘因。
宮人于他們來說,不過是一片輕飄飄的葉子,需要時摘取,不需要時便拂去,性命随時可以抹除。
令人不悅。
“三皇兄既費力救了微雨的兄長,想來也不會将此事輕飄飄放下。”
話畢,霍元恪眼底瞬間暗下:“孤險些忘了九皇妹的特殊之處。”
“你還知曉什麼?”
霍元恪說這話時,神色并未如何變化,但阿筝分明看到了他一隻手落于劍柄之上。
“小九還知曉,三皇兄藏有秘密。”
霍元恪長眉輕挑,語氣訝異道:“哦,是何秘密?”
阿筝傾身靠近他,緩緩伸手停在他的眼睛前側,語氣極為輕緩:“書上說:眼睛越是漂亮的人,越會騙人,三皇兄可是瞞我了?”
屋中無炭火,還有簌簌寒風從門縫處鑽進來,可霍元恪卻覺得停于眼前的指尖似是燃着火苗般,蘊含着炎炎熱度。
他忽覺眼前有些癢。
“被發現了。”
霍元恪神色自然,漆黑的眼瞳凝神望了回去,面上沒有一絲愧疚。
見她輕哼一聲,杏眼微微上挑,如一隻得意的小狐狸,霍元恪蓦地開口:“你若想那份血書發揮用處,不是不行……”
“拿你的秘密來換。”
阿筝聞言頓住,片刻後擺擺手,面上故作疑惑:“小九愚鈍,聽不懂三皇兄的意思。”
說着,又從布兜裡将早就備好的血書掏出來遞過去。
“此物全憑三皇兄處置。”
霍元恪斜睨她一眼,接過血書收入袖中。
從前雖是發現霍引筝有些特殊,但他從未放在心上,即便她能化身飛鳥,于他來說,也影響不了局勢。
可經過這兩日的相處,他驚覺這等想法錯了。
她極其敏銳,心思深沉,耐力也非同尋常。他刻意磨她,她竟也照常忍下。危險之中不見恐慌,困境之下仍有反擊。
若是男兒身,定會是他的阻礙。
霍元恪收回視線,放下長劍準備歇息。
“還未請教三皇兄,這劍叫什麼名字?說來,我也與它有些緣分,總得互通個姓名。”
霍元恪的神情卻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他磨挲着身側的劍,許久後才低聲道了一句:“它名為: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