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個太監掐着嗓子喊:“什麼勾欄玩意兒也敢亂爬主子的床……”
南般若告訴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南般若,家父炎洲君,南戟河。”
片刻寂靜之後,宣姮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天狂笑,笑得像個瘋子一樣:“什麼?!你居然是那個反賊的女兒!”
南般若不知道宣姮在笑什麼,她正色告訴對方:“家父不是反賊,夫君說過,定會還我們清白。”
一聽這話,宣姮和随從的臉色都變得十分古怪。
“主子,要不……”大太監狠狠比劃了一個殺人的手勢。
宣姮隻盯着南般若。
她的眼神極其複雜,憎惡,鄙夷,譏诮,她的笑容甜膩得可以擠出毒汁:“不着急,先帶她去見見親人,再送他們一家團聚。”
宣姮揮揮手,南般若被綁出了院子。
這一行人押着她,穿過幾條大街,來到鳳天鼓樓下。
附近圍滿了百姓,指指點點,嗡嗡嘤嘤,拍手叫好。
“南般若,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許多年後,南般若仍然清晰地記得宣姮噴在她耳後的氣息——香甜,滑膩,濕熱。
她順着宣姮的手指望去,看見那面鳳紋巨鼓下方,厚重城磚外,懸了好長一列人頭。
阿父、阿母、阿兄,還有很多熟悉的叔伯,他們被懸挂在鳳天鼓樓的牆磚下。
整整齊齊。隻有頭。
這裡是整個上京最熱鬧的地方。
百姓們都來看權貴掉腦袋。
“你管蔺青陽叫夫君?你該不會以為他真想娶你?”宣姮的聲音微微顫抖,熱息一下一下拂過南般若的耳朵,“别做夢了,他可是誅殺這群反賊的第一功臣啊!”
南般若不敢信。
他明明說過,他相信南家沒有謀反,他說他定會幫她查明真相,他說他在想辦法救她的父母。
她不敢相信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謊。
宣姮譏笑:“他就是要讓南戟河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他就是要讓那個老東西親眼看着,自己屍骨未寒,女兒就躺在仇人的身下獻媚承歡!南般若,你的父母親人挂在城頭,都在盯着你這條小母狗!”
南般若發不出反駁的聲音。
宣姮扯住她的頭發,逼她仰頭直視城牆上的頭顱。
那一天的陽光像燒紅的針,紮進眼睛裡,幾乎能将雙眼刺瞎,南般若不知道眼睛裡流出的是血還是淚。
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宣姮刻薄的聲線和百姓嗡嗡的議論仿佛巨石,壓在她心口,讓她無法呼吸。
謀逆……反賊……意圖弑君……活該去死……活該去死!
蔺青陽勢大,宣姮沒有在鳳天鼓樓下耽擱太久。
南般若渾渾噩噩被人拖着往外走。
她被扔進一處暗巷,兩個太監一左一右抓着她,侍衛拔出長刀,铮一聲捅向她。
南般若并沒有掙紮的意思,她愣愣看着刀鋒上的寒光。
那把刀很大,刀身比她小腹還要寬。
宣姮恨她,并不是要一刀殺了她,而是要破開她的肚子,讓她在巷子裡痛苦掙紮,流一地髒污,極盡醜陋地死去。
眼看那把大刀就要切進她的身體,南般若并不感到恐懼。
對于那一刻的她來說,死是一種仁慈。
忽然一道極其強勢的劍氣破空而來。
一聲震響,刀刃應聲而碎。
這道劍氣救了南般若。
她一眼就認出了它。
就在前些天,它在長巷子裡面擊破了兄長的金身防禦。
而那個眸底淬着寒霜,提劍大步走來的男人,正是與她滿榻纏綿的蔺青陽。
是他。
果真是他。
“偷情”被撞破的蔺青陽根本沒有半點心虛,他眉眼平靜,态度冷淡,帶着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宣姮。
他不在的時候宣姮很吵,鬧着“捉奸”,但他人來了,這位長公主乖順得像個小貓。
很快,暗巷裡隻剩下蔺青陽和南般若。
她變成了一隻木偶,呆呆愣愣地望着他。
他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俯身把她抱到懷裡,帶她往外走。
“鳳天鼓樓……鳳天鼓樓……鳳天鼓樓……”
他側耳聽她微弱的聲音。
“啊,”他停下腳步,輕笑,“回頭拆了它。”
她魂魄不在,隻傻乎乎點點頭。
*
南念一踏着金風掠過鳳天鼓樓上空。
南般若怔怔回眸,看着雕梁畫棟的古樸城樓一寸一寸被抛到身後。
鼓還在。樓還在。父母兄長也還在。
她回來了,所有悲劇尚未發生——來得及,一定要來得及!
她緊緊抓住兄長寬闊瘦硬的肩膀,指尖幾乎嵌到他的骨頭裡面去,千言萬語順着心髒剖開的血口子往外湧,話到嘴邊,她卻隻說:“阿兄答應我了,定要帶我敲破這面大鼓。說話算話。”
南念一鼻酸:“自然。”
南般若:“還要叫上阿父阿母一起敲。”
南念一:“……”
這就真過分了啊。
他不想她難過,也不能違心答應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正當南念一愁腸百結時,忽聞前方宮道遙遙傳來了馬蹄聲。
他運足目力,視線穿透浮滿上京的霧霭光暈,隐約看見一乘八駿戰車正在馳往内城。
南念一如釋重負:“追上了——他們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