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紅燭搖搖晃晃。
紙紮人揚着慘白的臉,睜着陰恻恻的點睛,笑看南般若在地上無望掙紮。
蔺青陽的腳步不緊不慢逼近她。
他投下的影子潮濕、深黑、黏重,她身陷其間,仿佛被無數來自地獄的骨手拉扯,怎麼躲也躲不掉。
不知不覺被他逼到了牆角。
後背撞上冰冷的木壁,再也無路可退。
他忽然停下腳步,漫不經意看了看左右,視線緩緩落向插了龍鳳紅燭的漆金燭台。
南般若心髒不禁一顫。
曾經有一次,他一時興起把她壓在西界神龛前,信手抄起伽婆羅國供奉的金蓮降魔杵,逼迫她一點點吞下。
聖潔的蓮瓣沾盡輕透的露水,同她一樣搖搖欲墜。
那一夜荒唐,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忘了自己是怎樣哭着求他,求他不要讓金蓮去到連他自己都不曾抵達的地方。
他無視她的求饒,非但沒有罷休,行徑反倒愈發惡劣。
事後他嘗到興味,好一陣子,他都命令她時時帶着那支金蓮,片刻不離身。
舊事讓南般若呼吸發緊。
而此刻,始作俑者者蔺青陽正在冷眼打量案桌上的龍鳳雙燭,唇角勾着一抹不懷好意的弧度。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牙關發出輕微的咯咯響。
他突然俯身湊近:“沒聽到嗎,該洞房了。”
見他視線離開燭台,她不自覺松了一口氣,肩膀微微塌下。
她已經無法細想燭台和洞房究竟哪一個更可怕,隻能飲鸩止渴,在密密麻麻的絕望中抓住眼前可以看得見的稻草。
他躬下腰,把她打橫抱起來。
走出兩步,他忽地側眸,用目光點了點那對龍鳳燭,“喜歡?”
南般若身軀一僵。
她驟然緊張的樣子讓他笑出了聲,笑到上氣不接下氣。
“那個不行。”他一邊喘笑,一邊認認真真對她說,“你太燙了,蠟會化。底下金簽能紮死你。”
隻聽他的語氣,仿佛是在提醒她做針線活要小心,仔細紮手。
她咬住唇,閉上雙眼。
他抱着她大步離開前堂,行向卧室。越過大紅隔幔,眼前驟然湧來了明亮的光。
卧房被布置成了新房。
高矮交錯的枝型金燈綴滿了紅燭,窗牗、床榻、案桌、屏風與箱籠都換成了新香的紅檀木,喜被簇新,床帳懸了大紅吉祥結。
滿室暖融融的紅光。
南般若被放在喜桌前。
隻見四對嬰臂粗細的龍鳳花燭噼啪燃燒,桌面銀碟裡放置了桂圓花生蓮子等物,另有酒壺、葫蘆瓢、金刀、秤杆、同心袋。
蔺青陽微微偏頭,眉眼露出遲疑之色。
他問她:“結發和合卺哪個在先,你記得麼?”
南般若抿唇不語。
燭光實在太亮,經由那些金銀之物反複映射,在她眼前幻成了一整片迷炫的光暈。
光暈裡的蔺青陽,帶上了金邊和殘影。
他隻思忖片刻就失去耐心,擡手去拿酒壺。
指尖忽一頓,黑眸裡幽幽燃起兩點奪目的光。
“錯了,第一件該是揭蓋頭。”
然而她此刻頭上并沒有紅蓋頭,新房裡也沒有找到紅蓋頭——這是娘家該準備的東西。
他攥住她手腕,大步走到床榻前。
揚手一扯,拽下半塊大紅圍帳,随手囫囵裹住她的頭。
南般若眼前一黑,旋即便是一片血般的深紅。
蔺青陽手勁大,厚重的大紅簾布緊緊箍住她的頭和臉,讓她喘不上氣。
他單手握着迤在她頸後的布尾,把裹成了俑狀的新娘腦袋摁在自己身前,抱緊。
她的眉眼鼻唇無助地浮在厚布上,什麼也看不見,也掙動不了分寸。這樣的狀态下,她完全無法預測他會對她做什麼。
她可以吸入少許空氣,卻被窒息感沉重地緊縛。
未知最是令人恐懼,時間變得極其漫長。
他并沒有打算悶死她,在她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時,他掀開了“紅蓋頭”,長眸微垂,滿意地欣賞自己的新娘。
她的神色已有一點恍惚。
他牽她往回走,她便虛浮踉跄跟在他身後。
到了喜桌前,他貼心扶了扶她,幫助她站穩。
他松開手,拎起酒壺,泠泠将酒水注入葫蘆瓢,遞一扇給她,“來,共飲合卺酒。”
“唰——”
他仿佛會讀心,在她揚手潑酒的瞬間,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堅硬的指骨用力一鉗,她的手指頓時綿軟脫力,連松手丢開葫蘆瓢也做不到。
他依舊笑吟吟地。
緩慢舉杯,擡至唇前,雙目灼灼盯着她的眼,與她同步,仰頭飲下合卺酒。
南般若緊咬的牙關被葫蘆瓢磕開,辛辣的酒水嗆入喉嚨。
“咳……咳……”
他從她手裡拿走葫蘆瓢,随手扔到一旁。
修長的手指落向案桌,緩緩挑揀片刻,撿起了一把小金刀。
金刀雕刻有龍鳳花紋,側面刀刃上也精細地刻有一對并蒂蓮,唯有刀尖反射着一絲冷冽寒光。
他側頭微笑:“結發為夫妻,白頭不相離。”
不給她機會後退,他拽着她坐到案桌旁的寬椅裡,把她圈在他身上。
金刀輕輕抵住她的下巴。
他迫她擡頭,直視他眼眸。
刀尖寸寸往上,他手很穩,分明是一觸即破的雪膚,卻隻在刃鋒下微微凹陷,一星半點也不曾劃破。
他用目光和刀鋒描摹她的輪廓。
金刀漸漸抵近她的眼眶,她咬住牙關,沒有眨眼。
簌、簌、簌。
冰涼銳利的刀尖,一根接一根撥動她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