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般若怔怔望着蔺青陽的屍體。
他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面青唇白,身軀殘破,不再是那副虛僞溫潤的樣子,眼睛裡漆黑的火焰也徹底熄滅。
他死了。
真的死了。
她走上前,小心地蹲到他身邊,伸出手指,摸了摸他頸側脈搏。她其實不會探脈,隻是學着别人這樣做。
指尖下的皮膚很冷,毫無生氣,很像埋在衣箱最底下被遺忘太久的絲綢。
她的視線漫無目的掠過他的身體,他身上這件青衫被血染紅了大半,胸口處橫亘一道猙獰可怕的裂傷。
她推了推他,一寸也推不動。
死人當真好沉好沉。
她仰起臉來,視線迷茫轉過一圈,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他死了嗎?真的死了嗎?就這樣死了?”
南戟河正色颔首:“死了。當真。放心罷。”
他皺眉望向蔺青陽的屍首。
無論此子究竟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思來到這裡,在他手無寸鐵、隻身一人踏進十方俱滅殺陣時,已經注定要死。
心甘情願也好,願賭服輸也罷。
終究都是死。
南般若慢吞吞點頭,垂眸望向屍身。
她不明白。
像蔺青陽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用自己的命來賭?他憑什麼以為她和她的家人會相信他所謂的“誠意”?
他太擅長說謊了。
以至于無論他說什麼,她都不信。
就算這一世她的父母當真好好的,就算他守信把她送回來,她也隻會認為是陰謀。
“蔺青陽……”
她的視線落在他臉上。
死掉的蔺青陽,長得好看,氣質溫和,不會說謊,也不會害人。
“你還是死了比較好。你看,死掉的你,多好啊。”她輕聲呢喃。
身後有人擔憂地喚她:“般若?”
南般若恍惚擡眸,沖着南念一笑開:“阿兄,我沒事。”
南念一抿着薄唇,冷聲開口:“不需要有半點内疚,蔺青陽罪有應得,活該伏誅。”
她趕緊點頭:“我知道。”
“走吧,别耽誤叔伯們收拾場地。”他伸手拉她起來,“都很累了。”
南般若懂事點頭:“好。”
十方俱滅殺陣消耗巨大,衆人都累得不輕。主陣的南戟河更是身心俱疲,撐刀的手都在隐隐發抖。
行出兩步,南般若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屍首。
南念一知道她在想什麼:“會好生安葬他。”
“嗯。”南般若點了點頭,輕聲叮囑:“記得把他胸前的傷口縫一縫,整個髒腑都露在外面了。”
“知道了。”南念一彎起眉眼,揉了下她腦袋,“我們般若真是個好姑娘。”
南般若在心中悄悄糾正:不是好姑娘,是個好寡婦。
*
戰鬥掀開的泥層散發出濃烈的土腥味道。
臉頰微涼。
南般若擡眸一看,原來又下雨了。
與昨夜一樣,一開始隻是淅淅瀝瀝的銀白雨絲,頃刻便連成一片,噼噼啪啪敲打在瓦檐。
蔺青陽的屍體被搬到廊下。
不讓屍身淋雨已是仁至義盡,無人理會掉在泥地裡的婚書。
大雨很快就将這封婚書浸透,一絲一絲紅色滲出來,褪色成一張蒼白揉皺的紙。
“般若?”南念一輕聲喚她回神。
南般若視線離開了那紙泥濘的婚書。
她記起前世。
前世蔺青陽終究還是給她補了一場大婚,雙方親人都在泉下,登上金台拜過天地之後,他便将兩紙婚書擲入火爐燒掉了。
今生他倒是親手将它遞出。
南般若并不同情蔺青陽,她隻是可憐這張婚書。
倘若它做了别人家的婚書,一定會被好好珍藏起來。
南念一歎道:“蔺青陽這厮,倒是死得幹淨利落,臨死也沒說什麼廢話來惡心人。般若,你心裡若是有哪裡不通達,千萬說出來,莫要獨自神傷。”
南般若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沒有。”
穿過拱門,她忽地停下腳步。
“……阿兄?”
南念一垂眸:“怎麼了?”
“你方才,說什麼?你重複一遍。”南般若蹙起眉心。
南念一溫聲道:“我說,若是你心中念頭哪裡不通達,千萬說出來。”
“前一句。”
南念一遲疑:“……蔺青陽那厮,倒是死得幹淨利落?”
“還有。”
“也沒說什麼廢話來惡心人。”
南般若呆立原地。
半晌,她嗓音微澀地開口:“從他出現,到他死,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南念一略微回憶:“是。”
那句“可否允我進來”是在門外喊的。
從他轉過照壁,踏入殺陣,直至戰死,從頭到尾一言未發。
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