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茯擡眸與他對視,眼尾那抹未褪的猩紅被殘陽揉散幾分。
她指尖輕揮,翠萍如蒙大赦,跌撞着退到院外,身影很快被瘋長的雜草吞沒。
一時四下唯有雀鳥啄食綠葉的聲響。
謝厭靴底碾過叢生雜草,率先開口:“你醒了?”
姜茯摘下一片油綠的麥冬葉,她揉碎葉片,汁液染得指尖發綠:“前幾日剛醒。混沌時還不覺得,如今才發現……”
她瞥向瘋狂生長的藤蔓,“這裡連草木都透着古怪。”
謝厭垂眸懶散道:“洛為生前日也恢複了神智。”他忽然擡眼,“你在幻境裡,可見過其他人?”
姜茯指尖一頓:“見過慕南枝。”
她望着謝厭,一字一句道:“我這具身體的母親……她生得,與甯竹一模一樣。”
少年漫不經心道:“她的事我會處理。”他忽然擡眸瞥向她,眼尾微挑,“你殺氣太盛。”
這話如同一把鏽刀刮過心尖。
姜茯望着他,喉間翻湧的不是反駁,竟然是想扼住他那截脆弱脖頸的沖動。
殺人……
這念頭來得突兀又灼熱,像附在骨血裡的蠱蟲。
謝厭睨着她驟然慘白的臉色,袖中滑出個青瓷小瓶抛來。
瓶身刻着繁複咒文,打開時飄出冷香。
“每日三顆,壓躁氣。”他轉身離去,“再失控,你會被體内的殺念吞噬。”
姜茯攥緊藥瓶,沒說話。
回府後,她望着翠萍發間新換的木簪。
應該是碎銀簪子斷了後匆忙換的,歪歪斜斜插着幾縷亂發。
姜茯蹲下身,湊近翠萍道:“今日……”她将金镯子推近些,聲音輕軟:“對不住。”
指尖蹭過石磚上的青苔,她忽又繃緊下颌,“但你若敢洩密……”
翠萍猛地搖頭。
她盯着那隻金镯子,袖口下的指尖絞得發白。
姜茯忽然煩躁地扯了扯發帶,金镯子被她甩進丫鬟懷裡,撞出清響。
“随你。”她直起身,“反正這爛攤子……”
廊下燈籠忽然亮起,暈黃光影裡,她看見翠萍指尖輕輕碰了碰镯子,又像被燙到般縮回手。
遲來的愧疚突然攥緊心髒。
她怎麼了?竟然能對着活人說出割舌喂蟻的話。
或許她真的瘋了。
忽有環佩聲自遊廊盡頭急響,慕南枝跌撞着撲來:“茯兒!有人提親了!”
她鬓間珠钗歪斜,哪還有半分王府主母的端方,攥住姜茯的手時,指尖都在發顫:“是李将軍家的長子!定是你今日秋宴上驚了貴人眼!”
姜茯被拽得踉跄半步,望着她忽然失語。
“那孩子叫李應,十六歲便能文能武。”慕南枝掰着她手指絮叨,“聽說生得比畫裡的潘安還俊,又從不近脂粉……”
“娘!”姜茯掙出手。
慕南枝卻以為她害羞,捏着她耳垂直笑:“你自小瘋瘋傻傻的,娘原以為要養你一輩子……”
姜茯抽出被攥皺的衣袖,無奈道:“我不嫁。”
慕南枝急得直跺腳:“這門親事多少人眼紅!你自小……”
“夫人!”小厮跌跌撞撞闖來,“宮裡來人了!聖、聖上要給三小姐和太子賜婚!”
慕南枝的斥罵卡在喉間,望着小厮慘白的臉色,忽然抓住姜茯的手腕:“可是你秋宴上……”
姜茯愣住了。
“三小姐快些!”小厮急得直搓手,“宣旨的公公已在前廳候着了!”
慕南枝的指尖在她腕間抖得厲害,既像驚喜又像惶恐。
姜茯到了前廳,宣旨公公堆着笑望她,手裡明黃卷軸在燭火下泛着油光。
“姜三小姐姜苓可在?”
她膝蓋磕在冰涼的地磚上,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室外風聲。
太監尖細的嗓音漫過堂前立柱:“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平陽王府三小姐姜苓,溫婉賢淑,才德兼備;太子長淵,品行端正,文武兼備。二人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實乃天造地設之佳偶。”
“朕念及家國同構,親上加親,特頒此诏,命吉日完婚。望爾等夫妻恩愛,早誕皇嗣,長享百年之歡。”
“欽此!”
姜茯被震得頭腦發蒙。
“三姑娘,該磕頭謝恩了。”
宣旨公公含笑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