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場。
姜茯看着走在前方的姜婉、姜音,再瞅瞅挽着自己手臂的楊瑩,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平陽王臨行前已對姜婉和姜音千叮萬囑,故而二人半步也不許她脫離視線。
姜茯不動聲色地抽回被楊瑩挽住的手臂,指尖輕揉小腹,唇角漾起歉意:“瑩姐姐,我方才貪涼喝了盞冰酪,這會兒腹中有些絞痛。”
她眼尾微垂,指尖在裙上點了點,“怕是要告個罪去茅廁。”
楊瑩的手懸在半空頓了頓,忙笑道:“快些去吧,别耽擱了。”
姜茯朝前方的姜婉、姜音福了福身:“兩位姐姐,我實在撐不住了。你們先回府罷,我收拾妥當便雇輛馬車跟上。”
她用手揉了揉肚子,語氣中帶了幾分軟糯的懇求,“莫要因我誤了你們的事。”
姜婉與姜音交換眼色,眼底俱是掙紮。
晨起時父王特意交代“莫要讓三姑娘落單”,可西街茶鋪的點茶雅集申時初便要開始,她們若再不去,怕是趕不上品鑒新貢的姜鹽茶了。
“那……”姜音咬唇道:“你早些回來,莫要在外頭逗留。”
姜婉輕咳一聲,提起裙角轉身:“我們會在西街茶鋪待到申時末,若到了時辰你還未來。”
她轉頭冷聲道:“可别怪我在父王面前說些什麼。”
姜茯擡眸笑出兩個梨渦:“姐姐們隻管去。”
她将翠萍的手腕往自己身側帶了帶,指尖輕輕拍了拍丫鬟手背,“有翠萍盯着呢,我斷然不敢亂跑。”
姜音早按捺不住,轉身拽住楊瑩的手腕便要走。
楊瑩走了幾步又回頭,目光落在姜茯身上。姜茯沖她揚起笑臉,示意她無需挂懷。
待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遊廊盡頭,姜茯立刻提裙往西走。
翠萍提着裙擺小跑跟上,急得直拽她袖口:“小姐!茅房在東邊。”
她當然知道茅房在東邊。
可方才散席時,她看見洛為生往西跨院去了。
此刻趕過去,或許還能在他翻出西華門之前,堵住他。
洛為生十有八九在這場幻境中保持着清醒,她必須抓住機會與他互通情報。
若錯過此次機會,以閨閣女子的身份,往後再難遇到這般良機了。
念及此,姜茯足下生風,恨不能化身為燕,兩步并作一步搶至洛為生身前。
翠萍見她充耳不聞,急得臉色發白,拼盡全力搶上半步攔住去路:“小姐!說好了去尋兩位姑娘的,東面才是茅房所在的方向,你往西面去,誤了時辰可怎麼交代?”
姜茯被迫停步,垂眸凝視這個上月被平陽王“派來照顧”實則監視她的丫鬟。
府中皆道她是瘋子,此刻不如讓這名聲更坐實些。
袖中短刃驟然出鞘,在廊下光影裡劃出冷冽弧線,她晃了晃鋒刃,梨渦裡漾起幾分瘋癫笑意:“你可知我為何被囚在清靈别院?”
翠萍盯着泛寒的匕首尖,喉間發緊說不出話。
姜茯乘勢逼近,刀尖挑起丫鬟鬓邊碎發:“讓開。”
她尾音上挑:“再攔路……我這瘋子發起病來,可不管什麼主仆情誼。”
翠萍僵在原地,眼瞳倒映着匕首寒光,連指尖都發起抖來。
姜茯哪管得了這麼多,攥着短刃轉身就往西跨院跑。
此刻唯有找到洛為生、破了這幻境才是最要緊的。
西跨院草木瘋長,蟬鳴震得人耳膜發疼,她踩着亂草找了兩圈,唯有鳥雀撲棱着從頭頂掠過,哪有半個人影?
心尖猛地墜下去,她撲空了。
“小姐可是在尋……”翠萍縮着脖子觑她臉色,話還未說完就被截斷。
“今日的事,敢告訴父王半個字……”姜茯轉身用刀尖挑起丫鬟的下颌,眼尾泛紅,“我就把你這舌頭割下來,泡在蜜罐裡喂螞蟻。”
短刃在指尖轉出半道弧光,“記住了?就說我如廁後直接去了茶鋪。”
翠萍盯着泛寒的刀刃,喉結滾動着連應三聲,發間簪子都因戰栗掉在草叢裡,碎成兩半。
姜茯盯着掌心泛冷的短刃,在丫鬟顫抖的目光裡驟然回神。
指尖摩挲過刃脊的紋路,她望着自己在刀面上投下的倒影,一時怔住。
她何時變成了這樣?
“姜小姐好大的脾氣。”一道清貴聲線自雜草深處漫來,蟒袍少年撫掌而立,正是當今太子。
翠萍驚呼一聲,被這突然出現的人吓得跌坐在地。
姜茯擡眼凝視太子,心中思緒翻湧。
她雖懷疑太子便是謝厭,卻也怕這隻是幻境中容貌相似之人,又或者謝厭尚未從幻境清醒。
若方才那番話被當今太子聽去,怕是要惹來禍端。
修仙典籍曾言,幻境中身死,現實亦會消亡。
她望着太子,眉頭微蹙,指尖摩挲着袖中匕首。
若他不是清醒的謝厭,是否該……殺他滅口?
兩相躊躇間,太子緩步走近,目光掠過瑟縮的丫鬟:“姜姑娘,讓她去外面候着吧。”
他直視着她:“我有話單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