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水眼皮一抽,壓下想教訓這登徒子的沖動,開了那玉瓶在鼻下細嗅一番,正色道:“的确是止瀉所用,并非什麼害人之物。”
得了證實,那幾名伏牛門的壯漢面色稍緩,其中一人仍是不忿:”這幾日我們已反複問了你數次,既無不可見人的因由,為何不肯早說?”
段銘卻一勾唇,挑釁道:“若不是你們那大師兄行事不謹慎,大家也不會平白遭困。你們這幾日頻頻找我麻煩,不過是想把這口黑鍋甩到我身上罷了。怎麼我如此體貼相讓,你們步步緊逼不說,此時反倒來怪上我了?要我說,當日焚化你們兩位師兄時,你們的師尊首當其沖,身中傀儡香,你們幾個卻躲在後方安然無恙,難道不才是最可疑的麼?”
“血口噴人!我們分明是去四方擺出伏牛陣才……” 幾名壯漢顯然不善言辭,惱得臉紅筋漲,提起千斤錘便要給這小子一個教訓。
李沉水也惱了這少年輕浮無狀,想讓他吃個教訓,便拉着喬四兒退後半步,袖手旁觀。
眼見那千斤錘就要擊上少年面門要害,江夫人一扯段銘,擡手持劍生生擋在了他的身前。
喬四兒緊張地閉上眼,生怕下一刻那張如花似玉的容顔便要在眼前四分五裂開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股清正純和的氣勁卻蕩然而來,那壯士手中的千斤錘便像是幼童抓不穩的糖葫蘆般脫了手,重重砸落在地,遠遠地滾開了。
“林師弟——”
江夫人一聲驚啼,語氣中帶着一種耐人尋味的欣喜與怅惘。
林維清飛身擋在江夫人身前,挽雪劍劍鞘利落一擊段銘喉間。青年便再無方才得瑟神氣,雙手抱着脖子以極其不雅的姿勢彎下腰,喉中嘶嘶聲不斷,卻再發不出一個音節,痛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一襲素白道袍紋絲不亂,通身儀态說不出的高緻清華,挽雪劍上的霜花镂文在泥沼昏暗的天色中仍泛着絲冰涼清輝。
衆人呆了一刹,幾乎以為見到了天上仙人。
伏牛門的一名壯漢收了武器,拱手一禮道:“不知尊駕可是雲山宗來援的林維清林真人前輩?”
林維清颔首:“段少主出言無狀,我已略施懲戒。還望幾位海涵,莫要空動刀兵自相殘殺,反倒稱了魔教心意。”
見到地上段銘的慘狀,伏牛門諸人也消了脾氣,齊齊抱拳客氣道:“哪裡哪裡,大夥兒遭困數日,難免心浮氣躁,是我們莽撞了。”
一場糾紛就此消弭。
人群散去,江夫人理了理雲鬓,雪腮間含着分暈紅,繞至林維清身前,軟身一禮道:“多謝林師弟,方才若非林師弟搭救,采薇可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方才喬四兒還不覺,此時細聽這江夫人說話,便覺那嗓音酥軟甜膩,語氣神态竟如同二八少女一般的天真嬌憨,撓得人耳畔發癢。
一個衣着端莊的中年女性這般小女兒作态,難免令人有些不适。
段銘半趴在地上,聞言喉中漏出一聲嗤笑,嘶啞着說了句什麼,卻難以分辨。
喬四兒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莫名理解了段銘吐出的那幾個零落音節的不良寓意。
耳畔是莺歌軟語,林維清面色未變,隻平靜問候道:“江夫人不必多禮,一别經年,不知段莊主可好?”
江采薇似是啞了一瞬,強笑道:“自是極好的,隻是……”
多情的眼角宛轉一掃地上的段銘。
林維清會意,低身扶起猶自賴在地上的少年,為他拂了拂肩頭的塵泥,叮囑道:“你便是銘兒罷,我與你父親交好多年,知你自幼便離莊出走,難免沾染些市井習氣,但本性并不壞。今日我便替他小懲大誡,望你牢記此次教訓,今後謹言慎行,不要再行有損華陽百年聲譽之事。”
許是喉間的教訓吃得太過,段銘竟未反駁,隻垂眉順目地站在那兒,一聲不吭。
林維清也不指望他一下便改過自新,見目的達到,便淺聲與江采薇告辭,領着李沉水與喬四兒往内裡行去。
喬四兒邁着步子疾行,背後仍覺江采薇依依不舍的目光灼燙,忍不住上前幾步,扯了扯林維清的袖擺,天真問道:“師父,您與江夫人有舊麼,怎麼她見到您十分激動的模樣?”
林維清卻垂了眼睫,面上劃過一分不自在,壓着嗓子低聲訓道:“不得胡言,她是段莊主的夫人,為師能與她有什麼舊?”
“哦。”
喬四兒撅了噘嘴,隻覺這句答語暧昧不明,欲蓋彌彰,心頭郁氣更甚,直憋了滿肚子的不高興。
林維清走在前方,刻意放緩了腳步卻不見小徒弟跟上,一時頗為頭疼,但見李沉水步履匆匆一路往前,也不好回身去哄她,隻得暫且先入了内裡,察看徐維衡的傷情。
徐維衡已過耳順之年,因着渾天訣造詣精深,又常年修身養性脾氣圓潤,一頭黑發如墨,面白美須,瞧着也不過四十出頭。
李沉水一見師父靜躺無助的模樣便微紅了眼眶,低着頭不敢再看,對着林維清恭敬道:“林師叔,不知我師父他所中的傀儡香,可有解救之法?”
林維清點頭:“徐師兄雖吸入了少許蟲卵,但他入定前及時封鎖了肺腑經脈,又一直居于幹燥内室中,蟲卵未化,并不難解。勞你去取活枝散二兩、七星丹三枚,以熱酒化開喂你師父服下,我這便運功助他逼出蠱蟲。”
李沉水剛露喜色,眉頭又是一蹙。
喬四兒忙不疊道:“李師姐莫急,我們帶來了好多活枝散和七星丹,我這便去找柳師兄取,你先去溫酒。”
李沉水這才舒展了眉頭,眸中沁着幾分水光,唇角綻開了個柔婉的笑,斂衽一禮道:“多謝喬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