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璧心知,兒子宇文贽所領内廷樞察郎之職務,乃是虛挂吏部檔案,平日隻以閑職示人,偶爾上朝應卯,隻提例如“監造太廟祭器”等虛務。至于專查專報京中乃至地方官員“不可言說之罪”等實權職務,除皇帝等極少數人知曉外,秘不外宣。
阖門自守的盲眼國公爺暗自憂心,自己不惜自毀雙目也要守住的那點無為平安,怕是很難守住了。
宇文璧朝兒子伸過手去,摸索着按住他手腕,道:“贽兒,為父雖看不見了,但耳朵還沒聾。有些事,擋不住便是擋不住,那發生在禮部侍郎陳翔,還有羽林衛中郎将身上的事,外頭傳得沸沸揚揚……”他聲音微沉,“陛下看重你能辦實務,可有些差事,未必非你不可。”
宇文贽反手握住父親的手,溫聲道:“父親放心,兒子有分寸,外頭傳的那些事,不過是些無稽之談。”
宇文贽早知父親在母親亡故後,一心求去,而新皇陛下絕不肯将宇文家留置不用,其意願昭然,宇文贽也是心知肚明。因此隻默默領銜就職,并未與父親多有溝通。
宇文璧續又歎口氣道:“吾還聽聞了一些關于你的風月之聞,未知真假……”
他停了一停,沒聽到兒子有何言語,繼續道:“少年人慕風月,吾本不欲置辭。況且吾也知,你有此變化,當與吾毀目之舉不無相關……”
宇文贽沉默不語。
新朝甫立之時,新皇李卓作前朝舊臣清洗,整個京城動蕩三月有餘。
父親眼見李卓手段狠辣,更懼自己染上功高蓋主之嫌,退意堅決,不惜自毀雙目。
其時人心惶惶、殺機四伏。宇文家滿府上下候于京内一位前朝舊臣的府邸内。那位舊臣已遭滿門清算,府邸内門扇半倒,門檻斷裂,牆壁上偶見刀斧劈斫痕迹,書籍字畫、帷帳陳設等盡數搬空,床榻、箱櫃均被拆毀,僅剩空架。一家人便在那亡敗氣息中,等待新皇最後的旨意……
一年多前的那番驚駭與悲辛,在宇文贽腦裡走馬燈般掠過,他微一晃神,聽父親繼續說道:
“……如今時移世易,氣象已定,許多事不可複追。吾知你心中仍有郁結,卻如何是你沉耽風月之借口?”
宇文贽看着父親,目中似有流光閃動,沉聲道:“父親勿要多想,兒子不才,本亦是凡人一個。有那些叫父親煩心的風聞,雖不敢盡數認領,卻仍是兒子的不孝之過。父親放心,如今陛下特許兒子入弘文館修習,原本那些文武功課,也是無一有辍……”
宇文璧默默聽着,終于擺擺手道:“你去吧,你祖母還等你有話說呢。”
宇文贽行禮退出。又走到北堂宇文太夫人院裡。
午休完起身不久的太夫人,正被房裡的大丫鬟璞玉伺候着喝茶吃點心,見孫兒前來,笑着招呼他過來吃新蒸得的芋香糕。
這宇文家太夫人馮氏,原是個天真爛漫的千金大小姐,嫁到武胄世家宇文家後,夫君也是對她寵愛有加。然而那位宇文老将軍是個敗家的,到大兒子宇文璧娶妻之時,家道便已大不如前。
後來李卓生叛,宇文璧随了李卓一路鏖戰。宇文家在流離困頓中,人丁減損,隻得太夫人馮氏與發妻柳氏母子跟随。
兒媳柳氏逝後,兒子宇文璧一蹶不振,老将軍夫人馮氏不得不整理起精神,應對府務。
那老太太本也是個能幹有慧心的,隻是嬌氣慣了,不願過多上心。張羅着替兒子納了如夫人何氏入府後,索性大事小情交待到那何氏手裡,樂得輕松。
見到高大英俊的孫兒,馮老夫人回回都是高興得樂成一朵老嬌花兒。
因着祖母是個讨喜的,宇文贽也常愛到她跟前,跟祖母說說話、吃個果子,總能得個輕松惬意。
閑話一番,馮老夫人看着孫兒那雙迷死老太的星眸鳳眼,溫聲道:
“贽兒如今也十九了,你祖父當年這個歲數,都娶了我過門了。祖母這幾個月心裡總一忽一忽地跳,跳個啥?跳個歡喜……”
老太太看着孫兒的眼神裡滿是笑意,她看孫兒斜斜靠在自己塌邊,渾不在意的那副閑散又俊美的模樣,透着清風一般令人舒爽的少年氣,忍不住贊歎:
“我宇文家這般俊雅的世子爺小将軍,真真不知哪家的小姐才配得過呢。京裡幾戶有走動的,祖母可是都掌過眼了,便是等着與你父親商量,最後再到你這裡過篩……”
宇文贽已是閉了眼兒,隻挨着祖母聽她一壁說着。替自己操心親事的話,祖母已不是頭回說起,每次聽她将京裡各高門大戶家的小姐們,挨個拿言語摩挲摸排一遍,跟聽故事一般,倒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