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襄兒乃是皇帝李卓起勢之前,兄長李福的遺腹女,養在正妻林氏房裡。李卓稱帝後,便封了淑甯公主,玉牒中注“福王遺女”,賜湯沐邑二百戶,實際由少府代管。
李卓稱帝那年,李襄兒年方及笄,如今十六七歲。先前她心中并無皇室概念,得了個公主名頭隻一味興奮自得,後來卻被身邊人挑撥,說,公主便公主,為何要在玉牒中注明乃是“福王遺女”,明明就是要與正統公主區隔,若日後要貶要抑,這便是個可開口的閘。又說那賜給的湯沐邑二百戶,哪裡落到公主手裡了?根本是少府管着,與公主何幹?
聽了那些挑撥之言,這李襄兒便留了心眼兒,開始處處好在宮内打聽,有她能挨得着的,便要想法子替自己争取。因本身是個長得算乖巧的,說話也能察言觀色,倒一直沒觸到誰的楣頭,皇帝自是理不到她,林皇後也一直拿她還當過去那個小女娃。
唯一令帝後睜了回眼的那次,是那李襄兒跑來要父皇替自己賜婚。原來是她看中了鎮國公府世子宇文贽。幾次朝典活動上有過那麼點片言隻語後,她竟自念念不忘,非從那宇文世子的某個眼神、某個動作中牽念出,他對自己也有意。
早在覆朝之戰的那幾年裡,李卓就對那少年将軍宇文贽印象深刻。
那時年方十六七的小将,便見得面若冠玉、豐神俊朗,狠戾起來那雙鳳眸暗若深淵、深不見底,令人遍生寒栗。新朝建立後,李卓欲重用宇文贽,此子年歲漸長,更見卓爾不群,一副從沙場曆練過來的八尺颀長之軀,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動靜皆生波瀾。獨處則已,一旦出街,那銀鞍跨白馬、玉樹喻姿容的形容神采,令京中多少良女□□肖想神往。
如此不凡男子,被李襄兒這個初為公主的小姑娘看入眼中,自然便開始了日思夜想、念茲在茲。心想自己乃是一國公主,論排序也該是排在最前面的那個,如何肖想不得一個國公府世子了?便大了膽子求到帝後面前。
皇帝本也想,若将宇文贽從目前的内廷樞察郎,變為淑甯公主驸馬,也無甚不妥,更或有裨益。
哪知這念想剛被宇文贽捕到個風,他竟毫不猶豫封了口,絲毫不顧及皇家貴面。弄得皇帝也被激出點脾氣來,好歹又說了幾回,宇文贽倒是不多言語了,卻很快被禦史台參了一本,說“鎮國公世子宇文贽,當值狎妓,于上月十七夜,其稱病告假,實則潛入教坊司,與樂籍女史沈氏共飲,醉書豔詞于其裙裾(證物已封存)……”雲雲。
皇帝見得如此,也不願再逼。又知那少年世子,生得那般風流俊逸,更兼才高意廣,要将他栓在個“驸馬”籠子裡,确也是拴不住,還可惜了。便讓林皇後直接駁了淑甯公主之意。
那李襄兒是個有心眼的,雖然個中過節她未曾一一了然,卻也自行捋了個十之八九。對宇文贽的那顆心是萬萬涼不下去的,便自己暗暗起誓,要徐徐圖之。
這回的伴讀學舉,父皇将那宇文贽納入了與太子、二皇子等人同列的王孫公卿行列,李襄兒便琢磨了,自己這個淑甯公主,求嫁不得,去給那宇文世子做個小伴讀,該是當得的吧!
可巧聽來點風,說母後派人去請太子,要說伴讀之事,她一向與太子哥哥交好,便忙湊上來,要一道去母後那處,求個伴讀來當。
太子李瓊俊對自己這個妹子對宇文贽那點心思心知肚明,雖也知道絕無可能,卻也秉了對妹子的一腔善意,從不忍拂了她意,更不敢對她明言,反而偶爾拿此事打趣她。卻不知,自己的大剌剌,更令得李襄兒對宇文贽情根深種,心道太子哥哥與宇文世子那般要好,定是知曉他心事起底的。這般打趣自己,該是有望。
“太子哥哥,你走慢些!”
李襄兒提着裙裾小跑兩步,繡鞋尖兒踢到宮道上的碎石子,險些絆了一跤。李瓊俊聞聲駐足,回身瞧她,唇角已噙了三分笑。
“我可未曾聽說,母後竟也召了淑甯公主。”
李襄兒一挑眉:“此刻本就是襄兒去鳳儀宮給母後請安之時,怎的母後喚了太子哥哥,襄兒便該要回避啦?”
太子笑道:“怕不是某人聽說今日有正事要談,便要跟過去讨賞?”
李襄兒:“讨的什麼賞?”
太子促狹一笑:“待我想想,妹子你該對母後如何講?‘女兒不才,想給宇文世子端茶磨墨去’?”
太子每每打趣她和宇文贽時,李襄兒隻是個偷樂,卻要裝作氣得跺腳,發怒道:“你、你再胡說,我便告訴母後,上月你偷拿父皇的松煙墨竟是去畫了什麼……”
太子一愣,想起來自己上月作的那上不得台面的樂子,用了上好的松煙墨去描摹了那江南名筆刻印的獨版春宮圖。
忙捂了她嘴,壓低聲音道:“祖宗,這話可别亂說,那明明是西域輿圖的摹本!”
李襄兒掙開他手,得意地眨眨眼,“我不亂說,你也得幫我想法子!”
太子無奈搖頭:“伴讀名錄是父皇欽定,排名是詹事府排,後面還得讓翰林院那幫老古闆複核,别說我,便是母後都插不得手。更何況……”他頓了頓,輕歎道,“你宇文哥哥,怕不是更古闆,你便是去了,他也隻會闆着臉行禮,喚你一聲‘殿下’不是?”
李襄兒有些黯然,卻執拗道:“他且那般又如何,我便是我。你就說幫不幫?”
太子看不得她神傷,嘻嘻一笑,牽她手往前。
鳳儀宮的朱漆殿門就在眼前,檐下鐵馬叮咚,打斷了二人說話。
内堂的青鸾銜珠簾被宮女輕輕挑起,沉水香的氣息裹着暮春的暖意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