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個不經事的,徐菀音也隐約知道那“哦”的一聲長音之意。她不欲将自己徐晚庭的真面目在此顯露出來,遂将帷帽帶子緊一緊,拉了身邊兩位就要離開。
正此時,卻聽一名胥吏敲鑼高喊:“明日辰時,排前十的生員至青江文輝樓赴聞喜會,不得延誤!”
聽到青江二字,徐菀音腦瓜子嗡的一聲。昨日剛躲了太子邀約的青江夜宴,還不知太子對此會有何章程,明日又要前往青江參加聞喜會。
這可沒法子躲了。
隻不知會不會在聞喜會上遇到太子。
若遇到,可怎生是好?
如何想個托辭?還是幹脆跪下來請罪呢?
不好,自己這個頭名,怕是直接就要做了太子伴讀,到那時,要時常面對那位“好男色”的纨绔,又待如何?
想起那異香園呂老闆憂心不已看着自己的眼神,徐菀音整個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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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内,林皇後一襲藕絲琵琶衿上裳,鳳紋泥金裙掃過青玉階,款款而至。
皇帝李卓從手中奏折上微微擡眼,笑道:“阿蕖怎的這會子過來了?”
林皇後走上前來,将手撫在李卓肘上緩緩揉捏,一如她過去常替丈夫揉捏肩膊那般。
“陛下,伴讀學舉的事,您一直令我過問,之前詹事府出的排名,您可過目了?”
“此事從一開始便是阿蕖在操辦,朕信得過皇後。”
林皇後莞爾一笑,滿眼溫柔看向自己的丈夫。二十年來,二人始終感情深笃。
林皇後名蘅,字令荷,出身江南吳郡林氏,雖非高門顯宦,卻是詩禮傳家的清流之族。十五歲時就曾代父林晏草拟《減賦疏》,吳中士子傳抄,稱“小林先生”。
後與丈夫李卓乘政變之風,她焚毀家宅糧冊以斷追兵,随李卓夜渡淮水。一路踏血而行,竟能以金簪為筆,在素紗中衣上繪出關隴要塞圖。
新朝帝後,相攜相伴起于微時,李卓曾對史官言道“朕與皇後,本就是一體同功。”
新朝建立後,令地方五品以上官吏送子嗣入京參考,以選京城王孫伴讀一事,本無先例。乃是林皇後提議奏請,曰:
“請開‘養才典’:一則以慰陛下‘天下英才盡入彀中’之志;二則效漢武‘推恩令’之智。舊将舊部之子,充諸王公府伴讀,與京城世家子同席讀書,‘詩書禮樂’之下,何嘗不是‘姻親黨羽’之始?他日地方與中樞聯姻,便如‘藕斷絲連’,縱有異動亦投鼠忌器。”
據說林皇後的奏請,皇帝過目後,僅朱批五字,曰“皇後狡黠,允”,就差在後面畫張笑臉兒了。
林皇後:“陛下,太子伴讀的人選,臣妾屬意的是蘇州知府郭洪之子郭仲能,他是東林書院顧大章門生。”
看李卓拿過那冊剛被她放在禦案上的名帖,林皇後續道:“此子策論裡寫‘漕糧改折’一事,說‘清江浦至通州三十四閘,閘官皆世襲,而胥吏盤剝之弊,更甚于黃河泥沙’。”
她從袖中抽出一卷文章,韓墨卿的批語赫然在目:“‘如利錐破囊’——禮部韓大人可是二十年沒給過這等評語。”
李卓眉頭微動,指節叩了叩案上彈劾兩淮鹽運使的密折,他方才正在閱批這份奏折。
林皇後會意一笑:“郭洪在蘇州任上,不正是替陛下盯着漕運衙門?如今讓他兒子入東宮,江南那些‘泥沙’,還怕濾不幹淨麼?”
李卓的眼神回到名帖,手指點了點“郭仲能”的名字,又向上劃至頭名的“徐晚庭”,發出一聲帶點疑問的“嗯”。
“這徐晚庭,乃是郁林徐渭的兒子,偏生奪了頭名。”
林皇後又看一眼皇帝神色,李卓輕念:“徐渭……”
林皇後會意,道:“陛下還記得那徐渭?”
李卓點頭:“徐将軍當年帶軍投于朕麾下時,何等意氣,朕如何能忘。他自請去往嶺南時,朕,本是不願允他的。”
林皇後也跟着微微點頭,道:“陛下懷仁輔義,乃是為人臣之幸……”
皇帝卻想起什麼似的:“皇後方才說,這徐晚庭偏生奪了頭名,此話怎講?”
林皇後:“此子生得美,京城罕有,臣妾這麼說,陛下可别笑話臣妾淺俗。”她捂嘴低低笑了一聲,“這排名嘛,倒确是出自詹事府。禮部韓大人看中的文章裡,卻沒有這徐晚庭的……”
見皇帝稍有詫異之色,她續道:
“禦史台上過些跟太子有關的那起子折子,臣妾想着,就别給那檔子事兒遞火兒了。”